就这么又过了两三日,苏酥行动能力也基本恢复了,便又开始蹦蹦跳跳的张罗。俨然一副准备在这过起日子来的架势。
酌影照例每日在苏酥不信任的表情下出去打猎,再在她诧异的目光里带着猎物回来,她不明白他们两个都是伤员,明明可以丢下或者杀死为什么他还要做么做。
苏酥问他,他就只说,刚来谷里的日子,是吃她每日给的食物才能活下来,江湖人最是重义气,而且他的猎杀名单里也没有陵安王王妃这号人物,没理由杀了或是眼睁睁看着她饿死。
于是这么长的一段解释,苏酥就只听懂了一句就是陵慕轩在他的猎杀名单里,于是每日都寸步不离的守着陵慕轩,就怕自己没保护好,再给酌影偷袭了王爷。
这天,苏酥又拉着陵慕轩,进行日常的散步活动,只是这一次,陵慕轩没有说话,跟在她后面沿着小溪慢慢走。
半晌后,陵慕轩低低的声音传来。
“苏酥,你是不是不想回王府?”
“想啊,王府有香菱和临风。还有吃不完的好吃的,但是回去了就没有这么多时间能跟王爷在一起了。而且这里自由自在的。”
“因为这个?”
“嗯。”
“好,回去的话,我一定好好在王府陪你。”
“恩,知道,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懒洋洋的声音不耐烦的响起。
陵慕轩听见,轻笑,终于开口。
“苏酥,我们再住几日吧。”
苏酥抬了抬有些见尖的下巴,挑着眼朝青年的侧脸望了望,眼底有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
“好。”回答得迟,却不含糊。
陵慕轩的表情突然有了神采,面上是满满的喜悦。苏酥正好看见,心底竟微微有些酸楚,她打了个哈欠,把头重重朝他肩上一倒。
“困了?”
“嗯。”含糊的声音传来。
“那就睡吧,等到了我再叫你。”将苏酥背在背上,听着身后渐渐没了声息,陵慕轩却觉得背着的人整个都压了下来,想必已是熟睡状态。他勾了勾嘴角,一步步走着。
临风香菱和洛川一身泥污的从洞口跃下,沿着小溪走了半晌寻到山谷里时,正好瞧见了这么一副光景。
三人停的突兀而骤然,所有的担忧愤慨惊喜在这一瞬间,都被生生的吞回了肚子里。
月色下,陵安王唇角带笑,神情宠溺的背着身上的女子,一步一步走在小溪旁。他眼底有着从未见过平和安然,满足恬淡,生生隔出了两个世界。
很多年以后,洛川都记得这个夜晚。
他曾经共事了七年的王爷,威严冷峻的陵安王。
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背着他心爱的女子,走了整整一晚。
晨曦微明的那一瞬,陵慕轩立在溪边,偏过头,背上的人睡得安详而惬意,他抬眼朝破晓前最后的夜空看去。
其实世界是黑暗的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白天不会来临。
他嘴唇动了动,声音极轻极缓。
“苏酥,时候到了,我们该回去了。”
车轱辘转着的声音嘈杂落耳,不时有欢欣喜悦的请安声此起彼伏,远不是这大半个月来她习惯了的安静祥和,本想着多过几天的惬意生活。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寻到了,脑子里烦躁的很,苏酥眼闭着,被扰了好眠,忍无可忍胡乱摸了个东西扔出窗外。
“香菱,让他们小点声!吵死了!”
这一声霸气十足,正常行走的队伍陡然停滞下来,护卫着太子御撵的禁卫军目瞪口呆的望着地面上摔得清脆响打着旋的茶杯盖,一时无措。
就算里面躺着的那个是陵安王妃,这话怕也太过惊世骇俗了!
半晌,御撵车架上露出个脑袋,正是禁卫军副统领临风,他朝四周的将士看了一眼,轻轻咳嗽一声,“王妃有令,众人噤声,慢行上路。”说完脑袋便缩了回去,安心做他的马夫。
众将面面相觑,对视一眼后收紧嘴,提马前行,连呼吸声也给缓了下来。
不少将士虽肃穆端严,却总忍不住朝马车里投上几眼,心底偶尔感慨一句。
做王妃能做到这般地步,还是个侧妃,苏酥还真是开了东陵官眷女子的先河!
马车里,陵慕轩看着如来时一般睡得昏天暗地的女子,就着孤零零剩下的一小杯缺了杯盖的茶碗,垂眼翻书,藏起眼底的无奈。
他背着她在谷里走了一整夜,那三个倒霉的也跟着站了半宿,清早他唤醒苏酥时,她只是垂着脑袋掀开眼皮子看了他们一眼,回了声哦’,然后又接着睡过去了。
苏酥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豁达坦荡……也是最没心没肺的姑娘。谁对她上了心,输的不是一时,是一世。
黄昏之时,许是‘嘎吱’的声音实在刺耳,苏酥不情不愿睁开眼,抱着被子盘腿起身,对着丰神俊朗一身贵气的陵慕轩瞅了半晌,一出声,嗓音有些干涩:“我们出谷了?”
陵慕轩挑了挑眉,还未答,守在外面的香菱听得声音,风风火火掀开帘子,眼底含着两汪泪,悲戚戚的说道,“我的王妃,您可算是醒了。您上山时是怎么答应我的,您要是死了,以后谁罩着我啊,这马上就要入冬了,谷底多冷啊,虽然你有王爷可以报团取暖,但也架不住瘴气毒虫啊……”
香菱碎碎念的功力精进了不止一点半点,倍儿清脆,一时间车队前后百米听得那叫一个清楚明白。禁卫军将士面色古怪,脸涨得通红,若不是怕坏了殿下的旨意,恐早就笑破喉咙了。
临风抱着一把剑随在最后头,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丢脸,干脆别过身去板着一张脸。
马车里,热闹了一阵后是诡异的安静。苏酥施施然裹着纤薄的外袍坐在角落,托着下巴,待香菱念叨完了,才不慌不忙懒洋洋道:“香菱,我还没死,都要被你唠叨死了?”
香菱被噎了个惨不忍睹,顿时委屈起来,一脸悲愤,“王妃,你身子还好吧……”
一直垂首看书的陵慕轩突然抬头,朝香菱轻飘飘看了一眼,可怜的姑娘被吓得一哆嗦,忙捂住嘴,小媳妇一样退了出去。
“我得先去回京禀告,回府后你便赶紧休息,大理寺还有一众事务,还有酌影…待你的身子养好了,我再细细跟你说。”陵慕轩略显平淡的声音传来。
还说回王府陪她几日,一见公务便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苏酥眼底有几分玩味,‘哦’了一声,道:“还是王爷思虑周到。”
随即马车内归于平静,半晌,陵慕轩都未再听到苏酥任何的只言片语,他有些好奇,抬首,微微一怔。
一脸淡漠的女子倚在窗边,眉眼冷冽,落日的余晖印在她身上,像是笼罩了一层看不见的薄雾一般。
陵慕轩拿着书的手渐渐握紧,眼底微黯,知道她是因为他回来便投身大理寺有些失望,只是到底,一句辩白的话也未再言。
“先把酌影带回大理寺!”陵慕轩下令,便有侍卫拉过带着囚笼的马车,跟陵慕轩的马车擦肩而过。
苏酥抬眸,靠在床边,便对上了酌影的目光,酌影看过来的目光炯炯,苏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苏酥想到这几日的照顾,便向他展开一个感激的笑容。
看到马车里的苏酥,笑靥如花的模样,酌影一时之间有些愣神,直到囚车拐出巷口,再看不到那张脸,他才收回目光,重新摆出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除了他们三人,大概谁也不知,在谷底将近月余的时光,是如何度过的。那段日子,也是酌影自幼时起,便难得的惬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