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皇城御花园,假山上的石亭里,大太监连福正在恭声禀告。
“陛下,薛方录的案子陵安王已经审完了,证据确凿,现在京城里因此案民心沸腾,大理寺洛川大人刚才将卷宗送进了上书阁,只等陛下降旨了。”
连福回禀的时候,带了几分舒心。从相府到薛家的案子一路审下来,一点也没牵连到旁的事,看来确实是薛府气数已尽。
陵慕阳颔首,眉头也松了几分,“你去告诉陵安王,朕明日自会降旨,给牺牲的将士和百姓一个说法。”
陵慕阳话音刚落,自远处而来的毁天灭地的声响让他和连福同时一怔,两人惊愕抬首,轰天的响声隐隐从东陵城外百米处传来。
什么人敢在东陵皇城城四野放肆?这些武林蛮人如今越发无法无天了!陵慕阳肃眉,起身行到石亭旁,“来人,派御林军出城查探。”
“陛下,不可。”连福顾不得礼仪,连忙阻止。
见陵慕阳沉眉望向他,连福闭眼凝神片刻后,长长吐出一口气,眼底隐有惊色,才道:“陛下,城外交战的是江湖流派,恐怕……其中还有北境流民。
陵慕阳神握着棋子的手不自觉抖了抖。
“连福,你去瞧瞧。”
“陛下,京城外陡然生出变故 ,定不寻常,奴才还是护在陛下身边……”
“无妨。”陵慕阳摆手,顿了顿,眯眼道:“如果真的是北境流民,格杀勿论。”
“是。”连福明白陵慕阳话里的意思,点头,身形一动,消失在石亭里。
陵慕阳沉默半晌,抬步朝石亭下走去。这一路,他行得极慢,浩大肃穆的皇城阖在他眼底,渐渐变得恍惚而遥远。
嘉宁帝停在辉月阁前,目光悠久绵长。
这座宫殿自薛方宁晋升妃位之时便赐住在此 ,朱红的殿门上依旧明亮如新 。
他猛地推开殿门,伴着‘吱呀’声响,一脚踩了进去。湛清的石阶透过几年岁月,似乎没有丝毫改变,陵慕阳行过石阶,走到回廊的拐角处,停了下来。
六年前的那日,大雪皑皑,他就是躲在此处看着薛方宁着一身月白色宫装在这院子里翩翩起舞。
他当时看的痴了,身形未动,直到天近拂晓,才离开去上朝,那是为未来帝王准备的秀女,他当时只敢远远的看着。
他如今一身黄袍,君临天下,但走进这座宫殿,却突然发现他和当年没什么不同,六年过去,他对那个人埋进骨子里的倾慕并没有消失。
后宫那么多的嫔妃,只有在这个宫殿里,他的心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他才能卸下帝王的伪装,像个寻常归家的丈夫,携手妻子,相伴于烛光下。
“陛下,臣妾只有你了。”
唯此一句,如鲠在喉,那年她被毒害,自此无法生育,她眼眸含泪,对他说的话,如今听上去竟如笑话一般讽刺。
他才是东陵的君王,陵家的江山怎么能让外姓人把持,相爷这样的存在,就是他头顶高悬的利剑。他无法再忍受一个新的,如丞相一般权倾朝野的人。
“薛方录……”缓缓吐出这个名字,陵慕阳阖上眼,冰冷锐峭的寒风拂过,恰如六年前那个夜晚的心境。
一日后,陵慕轩遇刺和薛方录被北境皇子救走的密信送进上书阁时,陵慕阳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
“混账,居然敢动我东陵的陵安王,北境活腻了不成!”
像是积聚的愤怒找到了宣泄口一般,案桌上的奏折被他扔了满地。
连福立在一旁,眼都不敢抬。半晌后,他听到陵慕阳冰冷的声音。
“连福,传朕御旨,北境流民包藏祸心,扰乱朝纲,令镇北侯统驭一万兵力,即日出发剿灭北境流民,不留一条活口。另宣一道圣旨去陵安王府,言陵安王此次破案有功,甚得朕心,朕予他一月时间,替朕暗访调查,近日可不必上朝。”
连福一愣,触到陵慕阳暗沉的眼,忙回:“是。”
“连福,派禁卫军守在皇城外,没有朕的御旨,谁都不能随意进出。”
连福明白陵慕阳这是在防着谁,应了声是,垂眼退了下去。
上书房内,只剩下陵慕阳一人,他沉着眼,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大理寺送来的密信,神情莫测。
敢和朝廷命官勾结谋害陵安王的人,皇城里能做到如此的,屈指可数。只怕来人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起身按了按眉心,陵慕阳只觉得头昏脑涨,兀自拿起桌上的茶碗一饮而尽,陵慕阳才大手一挥唤来了宫人。
辉月阁内,薛贵妃心急如焚,自从被陛下下令禁足,她就失去了关于兄长的所有消息,不知道大理寺和陵安王查的如何,会不会查到……想到此,她又猛的摇头 ,不会的,计划如此周密,想顺藤摸瓜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思索间,传旨的宫人进殿,说陛下在摘星阁设宴,让她傍晚前去赴宴。
谢恩后,便有七八个宫女,伺候她沐浴香薰,更衣梳妆,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她才坐上轿撵,晃晃悠悠的被抬去了摘星阁。
陵慕阳早早便赶到,一直在自顾自的喝闷酒,一杯接一杯,直到眼前出现了一抹倩丽的身影。
眼前的女子身穿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簪子,花容月貌出水芙蓉。雍容华贵又不失清丽脱俗。
薛贵妃款款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陵慕阳笑了笑,摆摆手道:“贵妃快起来,今日只有你我夫妻二人 ,只是寻常家宴。”
听到这话,薛贵妃一怔,他口中说出来的是夫妻,在她听来却慌乱的难以自持。
薛贵妃把头埋得极低,低声应了句:“是…”
陵慕阳酒一杯接一杯的灌,薛贵妃看了半晌,终是忍不住开口道:“陛下,别喝了,饮酒伤身…”
“来,贵妃陪朕共饮一杯!”陵慕阳举杯邀请薛贵妃对酌,薛贵妃只好执起酒杯小口抿下。
见她喝下,陵慕阳只是低头自嘲般的笑,笑过了,又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才缓缓道:“贵妃好久没跳过舞了…”
薛贵妃眼见他喝得面红耳赤,只是草草回答,“陛下,臣妾近日身子不舒服,许是之前毒素未清,太医叮嘱了,要静养,所以之后便鲜少跳舞了。”
“毒素未清,贵妃,为何给自己下这么重的毒啊…”
薛贵妃听到陵慕阳淡淡的开口,惊的面色苍白,慌忙道:“陛下说的什么,臣妾听不懂!”
“听不懂吗?”陵慕阳抬眸定定的看向她,继续道“贵妃就那么不想,给朕诞下皇嗣吗?不惜给自己服下如此狠厉的毒药,害得自己终身不孕不说,还扼杀了朕三个月大的皇儿…”
“陛下…你都知道了…”薛贵妃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少年模样的君王,她以为仗着年少时的爱慕,能把他玩弄在鼓掌之中,谁知这个少年在那冰冷无情的龙位上,早已经历练的老谋深算。
“知道了,你苦心隐瞒的 ,不想让朕知道的,朕全都知道了。贵妃,你对朕,可曾有过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