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还算是好说话,或者是我擅长编瞎话,我以高血压为借口,得治疗一段时间,休假一年,确实有这个病,医生说忌烟忌酒,不让吃肉,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第一站探索山海城胜利路的第三招待所,解放前它还不是招待所,是1933年一个吴县姓马的商人建的旅社,取名吴越大旅社,说是旅社,其实就是一个歌舞厅。
那时山海城建埠通商,富绅商贾云集此地,多多少少要有些娱乐场所,好比现在的KTV,酒吧一般。这旅社的女子们个个身材窈窕,穿着旗袍,梳着油头,云鬓都整理得甚是好看,怎能不让离家数里,抛妻弃子的商人们想入非非呢?故事说到这就不得不提一对恋人。
这个旅社有一女子叫杨彩芸,不到二十岁,长得十分俊俏,上挑的叶柳眉,一双桃杏眼稍稍一眨,准能勾得男人一夜睡不着,两颊一丝红晕,像初开的桃花,妩媚中透着腼腆。个子不高,微微胖,白的如同山海城的玉兰花,仿佛一掐能掐出水来。尤其那臀,跳起舞,是个男人都想搭讪,更何况那个洋思想刚来的年代。
一到晚上八点来钟,杨彩芸定会穿着吊带,露着大腿,坐拥在这些富绅之中。这姑娘并非一般女子,却是沾着琴棋书画的雅。说起话来,清新脱俗,虽是俏皮可爱,但绝不愚笨,反倒聪慧。
常常来此光顾的一男人叫赵木鑫,身材挺拔,浓眉大眼,一身黑灰长衫,戴着毡帽,偶尔却穿着西装。不惑之年总爱叼着牡丹烟,家是离着不远的江浦。家里一妻两儿,在此做生意,一年半载回家一趟。只要他一去旅社必点杨彩芸的山海戏小玉环一段。常来常往,杨彩芸便是觉得这赵木鑫是个有趣的男人,赵木鑫也只因自己的寂寞和杨彩芸的美色而一拍即合。
饮食男女,你来我往,杨彩芸怀孕了。
“我想把这孩子生下来。”
赵德涛这想哪成呀,家里有妻儿,这算什么名堂。
“不行,把孩子打掉,咱俩还有下文。”
“我不想再呆在旅社了,我想有个家。”
赵木鑫拗不过杨彩芸,看着杨彩芸楚楚动人的模样,心又软了起来,更何况杨彩芸整整比他小了二十岁。也就有的没的默认了。
怀胎十月,杨彩芸要生了,那个时候医疗条件不发达,哪知道杨彩芸难产,孩子没保住,生的这日,左等右等却没等来赵德涛。他跑了,他肩负不住这婚外的情人和孩子,他是个负心汉。
杨彩芸伤透了心,孩子也没了,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似乎是将青春的委屈都哭了出来,回想起旅社的时光,是苦中的伪欢乐,又想到与赵木鑫,是没有幸福的假爱情。
杨彩芸恨透了自己,恨透了整个世界,如今再回到旅社,会被姐妹们笑话,如今再去找赵木鑫,又不知他身在何处,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是真是假。小姑娘觉得自己太过天真愚蠢,仅仅因为赵木鑫与众不同的洋装打扮而产生爱慕之情。枕边的情话也是让自己敞开怀抱的调情剂。她看不见未来,不知该如何活下去,只有死。
是秋的一个午后,杨彩芸打扮的如此动人,在旅社门口的一棵大梧桐上吊死了。
自从这以后,传言每到晚上,总有人能在这儿听到女人的哭泣声,以至于一到傍晚,山海城的东街西街相当热闹,这儿却冷冷清清,再到后来,1937年山海城沦陷,被日军占领,这充满故事的旅社便无人问津。
1945年,国民党统治时期,山海城的市长不信邪,将此旅社作为市政厅的办公场所,直至解放,才改为“山海城第三招待所”。从此,当地人称之为“三招”,“三招”的建筑风格为巴洛克简欧式,门面的主子带有爱奥尼柱头,所以在那个十年,该砸的也砸了,该破坏的也破坏了。我每每路过这里,很难想象“三招”生前里面的舞女是如何翩翩起舞,多少油头富绅在吞云吐雾,更不晓得有多少舞女与富绅们云雨之后,有谁在偷偷哭泣,是否只有杨彩芸选择了死亡,其他的人的故事无人所知,抹完眼泪、强颜欢笑着继续唱起夜来香。
也许也是因为杨彩芸的死,“三招”如今凄凉至极,只是门口的一排歪斜的法国梧桐,还让我感受到生命的旺盛与延续。
可杨彩芸的故事并没有消亡。
山海城的老人,总告诫青年不要夜行胜利路。夜晚,致阴之时,断壁残垣的“三招”周围也没有路灯,枝繁叶茂的梧桐伴着风声,沙沙作响。这样的时刻,你走在此地,毫无人烟。一只野猫的窜动,能吓得你惊声狂语。
似乎这是杨彩云的心情,似乎这又是大自然的天然默契。
当然也有这样那样的所见所闻。
家住李家涧8号楼的小王还说,他去年九月的一个夜晚,凌晨一点多,从新城回来,看见一个打扮精致,服装却是与当今潮流格格不入的女人在这徘徊。
小王与我一样,对“三招”的故事也早有耳闻,却从未相信确有此事,他说他揉干了眼睛,那女人明明白白的站在那凌晨的胜利路。
我问小王:“能详细地说说吗?”
“我和单位同事喝完酒,但我还没有醉,走路没到打晃的地步。也许就是喝了点酒,才有胆量那么晚走这条路。记得那天月亮很圆很亮,月光还能打在梧桐的树叶上。”小王越说越起兴。
“你继续说!”我仿佛也身临其境。
“走着走着,只见前面有个人,我想这么晚了还有人?不会也像我应付酒局刚回来吧。”小王咽了口口水“越看越不对,身材明明是个女人,一动不动。这时我有点慌了,她背对着我,唱起了小曲,听得我脊背发凉。恨不得撒腿就跑。”
说到这,我也胆颤起来。
“可是腿就像被灌了铅,怎么也跑不动。走到她前面几步的时候,好奇心作祟,也感觉是一种力量逼着我回头去看她。”
“看见什么了?”我焦急地问。
小王说:“明明有一段距离,可是她的脸突然贴了上来,离我很近很近,鲜红的嘴唇,惨白的脸没有一点血色,眼睛瞪得很大,瞳孔很圆,她突然笑了。”
我脑补了一下,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我大叫了一声,她就消失了。”小王苦笑地叹了一口气“真希望那是我喝酒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