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唐征又以草药不足为由,带着她去了长安。
看着她面上闪过的迟疑,他便知道她内心的不忍,所以他在必须推她走出这一步。他想今后就不会有人再逼她了,他们在鬼骨山过着远离世俗的生活,一定会很快乐。
他们住在长安城中的客栈里,而圣阎阁就坐落在城郊。
头两日她一直跟着他游走于城中药材铺,直到第三天,她才要留在客栈中。他知道她要做什么,临走时特意交代了回来的时辰,让她一个人不要害怕。
她笑着应了一声,和往日没有任何差别,只是脚步却不小心透露出几分局促与不安。
轻轻地掩上房门,离开客栈,他也如往日一般,装作全然不查。
这一次,他没有再去药材铺,而是潜入了华严寺最高的一座佛塔上。
长安城既为帝都,自然分为内外两层。外城是市集坊,普通百姓只能居住于此;内城的外围是官城,而中心就是所谓的皇城。
华严寺位于内城之中,是佛法昌盛之地。自唐太宗时期起,便成了皇家专属的地方,因此有专人守卫,戒备森严。而对于唐征来说,这些守卫简直形同虚设。
此时他现在佛塔顶端,鸟瞰四下,整座城池尽收眼底。心中有种忽生超然豪迈之气,脚下的万里江山对他而言,仿佛只是一盘棋局。
可他的对手,是天。
与命运的搏奕,无论中途避过多少凶险,侥幸胜得几招,难道从一开始就注定最后会输掉吗?
他喜欢站在高处,体验这种“世之博大,人之渺茫”的感觉。
父亲曾告诉过他,一个人的心中如果装得尽天下,那么同样也就可以装得下任何东西。心境宽广了,便不会再为俗事而烦恼忧愁。
可这一次,他虽站的高,心里却始终牵挂着脚下。
原来所谓的超脱,根本毫无用处。他们都只不过是普通的凡人,又有谁能忘情呢?
他想他这一生终究还是注定要困于此处。
第一次,迎面而来的微风,让他陡然升起刺骨的寒意。
傍晚时分,他回到客栈,而喻纤缘早已在那里等了许久。见到他回来,忽然一下扑到他怀中,紧紧地抱着他。
他笑了笑,像哄小孩子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说道:“别怕,我只是回来晚了些。”
怀中的人没有说话,抱着他的手却又紧了几分。
他知道她的难过,为自己的背叛。可惜他能为她做的就只有这些,只是希望一切都到此结束。他们今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时间总会让她渐渐释怀。
于是他低下头,轻声对她说:“我们回鬼骨山,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生活,再也不出来了好吗?”
他知道这样的要求是自私的,若她不答应,他也不会怪她分毫。然而她应了一声“好”,只是说还想在这儿多呆一日,好好看看周围的一切。他自然也无法拒绝,虽有一丝担忧,但也被内心喜悦所冲淡。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发现桌上放着两碗白粥。她静静地坐在桌旁,有晨光从打开的木窗中照进来,落在她的衣裙上,形成了淡淡的光华。
那一瞬间,他看得出神。
而发现他醒来后,她转过头冲他微微一笑,问他饿不饿。
原来今日她很早就醒了,见他睡得很沉,便悄悄去厨房亲自做了两碗粥。
他很开心,感到这便是他一直以来所期待的平淡的幸福。然而就在他端起碗正要喝下的时候,一旁的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脸色有些不好。
心中一惊,就在这片刻之间 ,他感到了一丝不寻常。
然而他依旧面色不改,放下碗,握着她的手,关切地问:“怎么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她摇摇头,瞬间掩饰了变化的神色。抽出手,将两个碗的位置交换了一下,微笑着说,“都是当门主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心急,也不怕被烫着了叫人笑话。这碗不太烫,你先喝吧。”
似回应她一般,他也淡淡一笑,接过她递来的那碗,想也不想就喝了下去。她也端起面前的那碗,一口一口地慢慢喝着。
很快他就喝得一干二净,不住地称赞从未尝过这样的美味。
她放下碗,里面也只剩下了一半,依旧笑着问道:“那我以后常做给你好不好?”
“好!当然好!求之不得!”
听着他的回答,那是发自内心的欣喜。她本该同样高兴,却突然哭了起来。
这不是他一次看到她流泪,可以前都是隔得远远地望着,如今这一幕就在他身旁,竟也让他一下子不知所措。唯一能做的,只有不停地对她说“对不起”。因为除了这一句,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没有错,错的人是我。”她的话中带着哭腔,刚要抬起头望着他。忽然胸口猛地一痛,止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眼前一黑,吐出一口血,一下子倒了下去。
“阿缘!”他迅速用单手接住了她,紧接着伸出另一只手,搭在她的右手手腕上。感受了脉搏的跳动片刻,才发现她中了剧毒。
若是在鬼骨山上,即使不知道所中何毒,他也有几百种方法为她解毒。
因为山上存放着许多历代门主炼制的可解百毒的丹药,如果这些都没用,他还可以用唐门的至宝骷芜笛,引得幽魂为她驱毒。可依照如今的情形,即使他日夜兼程,她也断然熬不到达到鬼骨山的时候。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一向沉稳的他也不禁透露出几分慌乱之色,不住地在她耳边叫着她的名字。
在他的呼唤声中,她终于醒来了过来,气息却变得十分微弱。她颤抖地伸出手,用仅存的力气抓着他的衣襟,开口说道:“对不起,我是个骗子,我。。。。。。”
“别再说了!我都知道。。。。。。一切都知道,我不怪你。”他打断了她的话,此刻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只要她平安无事。
她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笑中尽是苦涩。嘴角又止不住有血流了出来,却也不顾他的阻止,继续说道:“我今生做了很多错事,唯一对过的,就是没让你喝下那碗粥。”
他紧紧抱着她有些颤抖的身体,似乎想将全部的温暖都传递给她一般。泪水再度从她眼角溢出,可她却仍旧低声说着:“他骗我。。。。。。是迷药。。。。。。答应。。。。。。不。。。。。。害你。。。。。。。”
虽然她的话断断续续,很多地方也说得十分模糊。但他很快就从听到的几个字中,明白了发生的一切。
“我带你去要解药。”他的语气冰冷,将再度陷入昏迷的她抱起,施展轻功,朝着城郊外圣阎阁的方向而去。
此刻他的眼中满是杀气,心里只有深刻的恨。
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不惜牺牲亲女,以她作饵窃取唐门的机密。可在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之后,却仍不知足,又将自己的女儿逼上绝路。
是他!就是他喻化尘!
他要杀了他!哪怕他是阿缘的父亲!因为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