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奇鸣看到自己的哥哥像一滩稀泥瘫倒在地上,浑身剧烈地抖动着,脸色煞白煞白地,大张着口说不出话来。
“臭要饭的,快放了我哥哥!”
付奇鸣大喝道。
“小兔崽子,我就成全你!”
黄板牙复又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却扭头看着刁青山说:
“大哥,让我先做了他,替老英雄报仇!”
付奇鸣感到一股森人的凉气直逼入他的体内,他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却又强装镇定,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
“好男不跟女斗,大人不跟小孩斗,你们一群大人,欺负我们几个,算什么英雄好汉!”
金眼雕刁青山没有说话,好像没有听见,二十年前的情景又一次在他的大脑中闪现出来。
那年刁青山十二岁,在一个漆黑的深夜里,他正沉睡在甜美的梦乡中,突然被外面一阵嘈杂的声音惊醒,睁开眼睛,看到屋子里被窗外的火光映照得通明透亮,父亲刁大刀一跃就下了床炕,从墙上摘下那口从不离身的大刀冲了出去。
母亲也跳下炕来,却掀开了炕铺,下面竟然是空的,母亲将他推进去,说:
“儿子,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你千万不要出来!”
刁青山躺在下面一动不动,外面的厮杀声叫喊声还有刀剑的撞击声很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过了好久,厮杀声渐渐弱了下去直到消失,他确信外面已经没有人了,才悄悄地钻出炕洞,眼前的情景让他一生都不能忘记。
只见父亲母亲手拉着手躺在地上,每个人的身上都中了数箭,像两只巨大的刺猬。
他趴在父母的身体上大声地哭叫着。又过了好长时间,父亲才睁开眼睛看着他,声音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地说:
“青山……我儿,你一……定要记住,你的……杀父……父仇人……付……付……守忠,你……长大后……一定要给爹……娘报仇!”
父亲说完,眼睛一闭,气绝身亡。
为了替父母报仇,他先是投奔父亲当年在捻军时的一个老部下,因为害怕他的身份暴露,又被这名部下送到少林寺,拜堂主素觉大和尚为师。
十年后,刁青山艺成下山,付守忠因剿灭捻军有功,已被提拔为汝南道道台。他曾多次潜入道台衙门内行刺,均未成功。
最后一次从信阳回来时,路过一个县城,巧遇一群男人正在调戏一个漂亮女子。他看不过,上前喝斥了两句,为首的一个男人恼羞成怒,仗着自己人多势众,指挥着其他人向他扑来,被他三拳两脚打倒在地。
那人看到事情不妙,拔腿就跑,被他一步追上,一顿猛揍,却不料下手太重,男子躺在地上再也没能爬起来。后来他才知道这个男子原来是县太爷的公子,是方圆附近出了名的恶霸。
大街小巷都贴满了他的画像,悬赏五百块银元捉拿他,他走投无路,一怒之下就上山当了杆子,因为豪侠仗义,武功高强,又能杀富济贫,不骚扰穷苦百姓,很快在方圆附近出了名,连周围的其他杆子也都敬他、怕他,送他个绰号“金眼雕”。
虽然当了杆子,他仍然不敢忘记为父母报仇。当二当家黄板牙从朗陵县城里带回来付家两个小少爷回家要路过此地的消息后,他兴奋得一夜都没有睡着,誓言一定要手刃了付家两个后人以报杀父杀母之仇。
可现在,他却又犹豫了起来,面前站的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玩童,此事传了出去,恐怕要坏了自己的一世英名。况且,面前这个三少爷付奇鸣,小小年纪,长着一张伶牙俐齿,不怯不惧,胜过了那几个人高马大的仆从,实属少见。
莫名其妙地,刁青山已经暗暗地喜欢上了这个孩子。
无数双眼睛都紧盯在刁青山的脸上。只等他一声令下,就手起刀落,结果了付家两位少爷的性命。然而,刁青山却眉头紧锁,久久不语。
金眼雕被眼前付家两位少爷勾起了往事,又忆起少年时期目睹父母惨死在付家大老爷带兵围剿之中的深仇大恨,而在他的仇家付家堂付家大院之内,却又是一番繁华热闹的景象。在付家女掌门人——太夫人付申氏的六十大寿的寿宴上,场面宏大的拜寿仪式仍在按部就班地有序进行着。
至亲家属给太夫人拜寿已毕,轮到了宾客们拜寿。
宾客中最先走出汝宁府知府秦贵来。
秦贵站在客厅正中,先左右拍打箭袖,然后下跪磕头,朗声说道:
“下官秦贵给老夫人拜寿,祝老夫人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哎呀秦大人,快起快起!恁这父母官给俺一个老婆子下跪,俺可担当不起。”
老妇人笑脸如花,欠了欠身子,摆着手说:“赏!”
“谢老夫人!”
秦贵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转身走了出去。
秦贵之后又是府衙中的同知通判以及汝阳县衙等官场中人物,及至所有宾客全部拜寿完毕,付申氏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脸上带着兴奋中的疲倦,冲着儿子说:
“老三,你陪着客人先去看戏,我随后就到。”
“好的,娘。”
付守礼答应一声,站起身欲往外走,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杨家埠杨老爷到!”
话音刚落,就见杨震汝顺着一条人缝挤进来。带着一顶蓝色瓜皮帽子,一双细小的眼睛,满脸的横肉,三斗黄色的胡须,肥厚的嘴唇,身材五短。穿着朝鲜绸缎的裤子,外罩黄色长袍,上面再套一件黄色短褂,一副贵族老爷的装束。
付杨两家自古不相往来,杨震汝作为杨家埠杨姓掌门人,为人表面谦逊忠厚,实则心胸狭窄,人人尽知。而今不计前嫌,主动过来示好,不禁让人心生疑虑。
付守礼正要上前迎接,付守孝则先一步走上来,颇有些大惊小怪的样子,朝着杨震汝一揖到地,口中说道:
“哎呀杨老爷,我一早起来,就听到树枝上喜鹊喳喳地叫,知道今儿个要有贵客来临。可等这些宾客都来了,看过来看过去,也都不过平常的朋友,心里正想不开哩,杨老爷您就来了,贵客贵客,荣幸荣幸,就是不知道是哪阵香风把您吹过来的?”
杨震汝万不料刚进家门就受到如此羞辱,心中十分恼火,又不好发作,只跟着打哈哈说:
“哪阵香风?还不是老伯母大寿的这阵香风,我可是厚着脸皮闻香到的,守孝兄你是欢迎呀还是不欢迎?”
“欢迎欢迎。”付守礼急忙迎了出来,拉住杨震汝的一只手说:
“震汝兄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来来来,咱们吃酒看戏去。”
杨震汝推开付守礼的手说:
“吃酒看戏的事先不忙,我还没有给老伯母拜寿哩。”
杨震汝说着话,走到老夫人的面前,一个劲地道歉说:
“哎呀老伯母,对不起得很,这里人数我离得最近,却又来得最晚,这段时间太忙,实在脱身不开,抱歉抱歉!”然后也跪下身去,连磕四个头说:“祝老伯母,日月常明,松鹤长春,笑口常开,天伦永享。”
杨震汝不请自来,这让付申氏心中也感到非常意外,但她却不失礼仪地漾着一脸的笑说:
“不晚不晚,来得早不如赶得巧,快赏!”
杨震汝站起身,接过赏银,又把头转向付守礼,用手指点着他,笑着责怪道:
“守礼兄弟,您也太不够意思了,伯母过寿这么大的事,您给别人都发了请帖,怎么就不告知我一声呢?”
付守礼脸上有些尴尬,连连笑着抱拳赔着不是:
“得罪!得罪!兄台府上的请帖在下是写了的,也许是下人给送漏了,这些天在下也实在太忙了,竟没有过问一下,这里给您赔个不是,兄台您大人大量,还请多多海涵!”
杨震汝笑笑摆了摆手道:
“瞧守礼兄弟说哪里话,我只不过跟您开句玩笑而已,哪能真跟您计较这些呢?咱们是隔条沟的邻居,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别说是今天给伯母祝寿这么多大的事,无论贵府上有什么事,只要杨某得了信,都会过来的,邻里之间都不帮衬还能会帮衬谁呢?”
“哈哈哈,”付守孝又突然笑了起来,笑毕说道:
“老杨啊老杨,你的嘴可比蜜还甜,这时候说得天花乱坠,只怕付家真的有事,你可比兔子跑得还快!”
“老二,不许胡说!”付申氏十分生气,急忙呵斥住付守孝,又转向杨震汝说:
“震汝侄子,老二是嘻哈惯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可别往心里去。”
杨震汝屡受挖苦,脸面非常挂不住,正不知如何回答,听了老夫人的话,也就哈哈一笑,自打圆场说:
“伯母您多虑了,我知道守孝兄是跟我开玩笑哩,怎会往心里去。”
“是哩是哩,”付守孝也接话说:
“我就是说两句笑话,饭不炒不香,人不说不笑嘛,哈哈哈……”
拜寿仪式结束,付守孝付守礼带着众宾客来到前院里,这里不但搭有戏台,还请来了鼓乐队、狮舞队,比庙会还要热闹。
大家按照礼宾的安排各就各位,纷纷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