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天乃九穹之顶,能在穹顶设府的都是些降过大魔,救过世的大能仙士,法力高深莫测,功德数不胜数。扶澄口中要去会一会的释瑕君便是大能中首屈一指的人物。龙秦自拜师以来,只在十七天的龙邸与二十四天的浊贞墟活动,非得师父吩咐鲜少造访别天他院。两万年里早将这两重天内的一山一水,一树一瓦看得龙目生茧,今日师父命他随同,既能一睹穹顶风采,又能得见闻名遐迩的释瑕陇誉,龙秦心里欢快极了,他驱风驾云尾随在扶澄身后,觉得上青天处处新奇,见足下飘过数百座仙府,有的门墙高耸巍峨雄伟,有的小桥流水别致婉约,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甚是有趣。他东张西望,满脸好奇,不一会儿,少年便将方才桤思居发生的种种一股脑儿全忘了去。
“师父,徒儿有一事不明,不知当不当问。“
“不当。”扶澄见龙秦欢喜忘形的模样,懒得理他。
......
“哦...那徒儿心中有疑,想要请教师父。”龙秦不依不饶,上前赶了两步,与扶澄比肩而行。
扶澄白了逆徒一眼。
龙秦见他师父不再阻扰,自顾自说道:“父王曾说九穹有浊贞可保三万年太平,浊贞有师父又可保三万年。如此说来,想我浊贞一派也算是九穹的中流砥柱,可为何万年以来却只屈于二十四中天,与这穹顶相遥万里?”
“徒儿听闻释瑕君七千岁剿了乱葬鬼窟,两万岁弑了鬼王营蛰,风姿飒爽,神勇无比,师父为何不与这等大能神仙做个邻居,平日里也好切磋武艺,交流术法,或是...或是有人陪着下个棋子也是好的...” 龙秦念起桤思居的那半盘残局,料想师父必定钟情那黑白胜负的玩意,无奈师父独来独往,高处不胜寒,连个对弈解闷的仙友都没有。原来少年绕了半天的弯,是要劝扶澄多交些道同的朋友。
扶澄望着龙秦,心中好笑,脸上却不改颜色,反问道:“为师为何要与陇誉这厮切磋,他又打不过我...再说...”扶澄顿了顿,随手将被上青天仙风吹散的发丝捋向耳后,露出清俊的侧脸,道:“我也不爱下棋。”
师父竟然连驰骋三界的释瑕君都不放在眼里...龙秦崇拜地望向身旁那脱尘的修长身影,举手投足,隽雅俊朗,周身萦绕着大能仙尊的非凡气度,心叹:师父不愧是天选之人,天之骄子。随即继续道:“哦..徒儿见桤思庭中置一棋盘,谓之师父喜好...原是徒儿妄度了。”
“旧友之物,非为师所善。”扶澄侧头望了望龙秦,淡淡说道。
莫不是那下界古屏也是这位旧友的?可浊贞两万年里,并未见师父有别界友人拜访,师父将故友之物安置于寝卧庭前,想必二人情谊笃厚,古屏旧主敢爱敢恨,居然能与师父这般寡淡冷漠之人相识相交,也是稀奇。想到这里,龙秦心中越发好奇。
“唔..不知师父这位故友如今身在何处?”他将神龙描画得如此生动精妙,未曾想除了仙界之外,下界也有这等艺高的奇人。“即是师父挚友... 徒儿心中好奇得紧...颇想见上一见...”龙秦试探问道。
扶澄听言并未立即作答,他膝下青云如絮,周身仙气缭绕,双目似空,面容无色。片刻之后才又听他淡淡道:
“一早死了几万年,寻不到了。”
语气无波无澜,平静地像是与那已故之人从未相识。
听闻古屏旧主已是魂归的故人,龙秦心中一阵惋惜,试图多问几句,但见师父言语冷淡,无意纠结往事,解不了他心中疑问,便转了话题,胡乱扯了些有的没的。
师徒闲聊间,足下青云未停,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释瑕君府邸。见一貌美男子笑吟吟地立于殿前等候,腰间系绛色丝绦,坠着个青玉的牌子,未近身,也看不清牌子上是何花样。那男子生得甚是水灵,肤白唇红,身型纤细,要不是他长发高束,身袭直裰,龙秦差些错将他认作个女娃娃。
貌美男子远远瞧见师徒二人驾云而来,快步朝他们走去,离近些看,龙秦见男子脸上笑意像是更浓了些。
“桤燿你这小子,老子邀了你三百年,可算把你盼来了!” 那貌美男子长得娇俏,说话却相当粗鄙。龙秦左顾右盼,也不知对方口中念叨的桤燿是谁,偌大的陇誉府门庭前总共只站了三个人,龙秦瞧瞧师父,又瞧瞧对面那沉鱼落雁的男子,满腹疑问。
“秦儿,过来拜见拜见风姿飒爽,神勇无比的释瑕君。”扶澄说道。
.....这娇俏似女娃的男子便是那传说中的释瑕陇誉?灭鬼剿窟的大能神仙?苍天!仙界传说到底靠谱不靠谱啊!
“浊贞少徒龙秦拜见释瑕..嗯...释瑕君..”龙秦还未能将他眼前这娇美身段与释瑕君的光辉形象系在一处。
“咳..桤燿你又拿老子寻开心...什么神勇无比,那都是些陈年烂芝麻,莫教小辈们看了笑话...”
陇誉嘿嘿讪笑,双手拉起扶澄雪白的衣袖,继续道:“前日里我好不容易哄了一坛瑶池酿的浮芳酒来,那池子里的鲤鱼儿门道精得很,老子舍了一十二株拾心草好算换得了一坛...幸好眼下正巧派上用场,今日咱哥俩可得好生叙叙旧,不醉不归,莫辜负了这琼浆玉液樽配的花好月圆夜...哈哈哈..”
扶澄皱着眉头嫌弃地扯回衣袖,冷冷道:“释瑕君客气了,扶澄不胜酒力,今日前来是有事相商,无旧可叙。”
陇誉一腔热情被扶澄泼了一脸凉水,龙秦觉得场面有些尴尬,但也瞧不明白状况,身为小辈更不好多言解围。
未料美男子并未生气,伸手将扶澄抽走的衣袖又生生拽回了手中。
.....
“不叙,不叙,难得一聚,今日自然是桤..扶澄君说了算的...咱们今日只喝酒....只喝酒..嘿嘿”释瑕君改口唤回了扶澄仙称。
陇誉一路拉扯着扶澄,尽管一个迎一个躲,教旁人瞧起来却颇为亲呢。龙秦从未见师父允谁近过他身,今日师父对那男子百般忍耐,且那人还生得羞花闭月,他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这释瑕君果然是个人物,想他修炼数十万年,炼的莫不是那层金刚不破的面皮罢。龙二公子心中不乐意,在二仙身后看得不情不愿,步子也慢了些许。
“秦儿,不跟上?”
“唔...是。”
三十三天大能神仙的府邸果然气派,金瓦玉墙处处讲究,就连廊前积天雨的小渠,也是嵌了青瓷镶遍了琉璃小石。虽然释瑕君长相酷似女子,但府中摆设得倒很是阳刚,也无甚奇特的审美癖好,庭前院后格局算得中规中矩,符合他上青天大能神仙的身份。
陇誉领着师徒二人穿过几条黛青石铺的长廊,长廊建得巧妙,曲折迂回,罗锦满布,行到尽头才又发现廊下别有洞天,好在释瑕君亲自领路,才不至于教人迷失了方向。忽闻得一串湍湍水流之声,龙秦豁然眼前开朗起来,小桥流水,一应俱全,此处正是陇誉府的中庭。
庭院四方端正,风水极佳,稍远处挖了一小处溪泉,泉上搭一翠玉拱桥,桥边坐落着一座赭石砌的小楼,外观精巧别致。三人徐徐来到楼前,陇誉欲引师徒二人入内,龙秦却见阁楼上高悬的玉匾写着“思桤”二字,于是在楼前生生呆住了脚步。
思桤,这释瑕君唤师父作桤燿...莫非...龙秦面颊一红,心上一揪,回忆起自己在桤思居里的失态之状,顿时不敢多想。
“释瑕君是要将这无聊把戏闹到几时?”扶澄冷声道。
龙秦不解地望向扶澄。
只见扶澄衣袖一挥,一缕金光落于匾上,那“思桤”二字顿时变了模样,转眼化成“拂夜阁“三个字。
“闹不够,闹不够,那是几时也闹不够的,哈哈哈!”原来是陇誉使坏的障眼法,龙秦适才心虚,竟真被陇誉诓骗了住。
他偷偷瞄了扶澄一眼,见师父神情泰然,料想释瑕君开这无聊玩笑应不是第一次了。
“咦?你徒儿怎将脸拉得这样长,方才就见他一路耷拉着脑袋,这是有什么心事么?”陇誉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龙秦心里简直恨死他了。
他绕着龙秦悠悠转了一圈,细细打量眼前少年,见少年面容俊朗,气宇轩昂,眉目相熟,陇誉思索了半晌,说道:“你是...那南渊龙老头的儿子?”
龙秦被打量得十分不自在,听陇誉将自己父王唤作老头,不满之情更深了一层。他挺了挺腰杆,不愿在不识礼数的释瑕君面前失了浊贞与南渊的气度。
“前辈眼慧,家父正是南渊王龙靳熙。”龙秦正视前方,露出少年傲气。
“难怪...不得了,不得了...”陇誉转头望向扶澄,又回头朝龙秦咕哝了句:“不得了。”
龙秦不知道南渊龙王幼子的名头有什么了不得的,就算他父王龙靳熙,在这九穹三十三天也没有什么了不得,见到陇誉估计还得拜上一拜。
这是拿我南渊泰疆作了嬉笑调侃?龙琴暗忖:好歹也是一方大疆水土,一袭天龙血脉,未料想那释瑕君尽如此看不上眼,全当个玩笑。
龙秦心生不悦,碍于尊卑,不好发作,他无奈地望了望扶澄,见扶澄未有表情。
“还真的不高兴着呢!”陇誉围着龙秦又转了转,回头指着扶澄道:“木头,你惹你徒弟生气了?”
“你师父是块万年朽木,不屑那人情世故,侄儿你若有什么心事,不妨与我一说,让师伯替你解上一解。”龙秦无语,这释瑕君不仅后知后觉,还全然不当自己是个外人。
“哪个是你侄儿...你又何时做了谁的师伯?”扶澄冷眼。
“扶澄君啊,你我三万年前风雨同舟比肩杀敌的交情,如今让老子当个便宜师伯怎么了?”
“哪个与你同舟?”
“我见你家秦儿模样乖巧,心中欢喜得紧,老子今日非要将这师伯当上一当。”
“你心中欢喜谁?”扶澄语气愈发寒冷。
“唔..喜欢...自然是喜欢这浮芳醇酿。...嘿嘿...来来来,多说口干,咱们坐下喝酒。”
龙秦见释瑕君对他师父的调侃没完没了,心中不悦,欲走为上策,眼不见为净,于是道:“今日徒儿有幸得见三十三天万丈仙霞,方才路过许多个奇景异象,只因身在云中,看不真切,徒儿心中好奇,师父可否允徒儿四处游览一番,观一观穹顶盛容,也好选些上青天的小事物回去赠予几位师弟,让他们欢喜欢喜。”
“也好。”扶澄准允。
“今日多谢释瑕君款待,陇誉府果然名不虚传,令晚辈大开眼界。晚辈年少心性,想到处走上一走,开一开眼界,便先行一步,不妨碍神尊与师尊交酒言商,就此拜别。”龙秦朝陇誉做了个揖,嘴上说得句句客套,心中全然不是这般想法。
说罢他向外挪了几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退了回来,行了一礼,问扶澄道:“师父可还有嘱咐?”
“没有。”
扶澄反应冷淡龙秦并不意外。少年讲究礼数,尤其是在某些不得体的外人面前,他龙二年少气盛定要做个榜样。
“那弟子退下了。”龙秦恭敬地又鞠了一躬,随即退出了拂夜阁。
“你这徒儿甚是有趣。”龙秦走后,陇誉与扶澄在楼中坐定。不知何时,二人面前酒杯已斟满瑶池浮芳,醇香绕梁,衬着窗外清溪拱桥,相得益彰,极为赏心悦目。
陇誉继续说道:“那南渊当年没少受你的好处,如今老头儿还你一个儿子,也算是为他南渊报了恩情。”
扶澄举目窗外,像在赏景,并未接话。
“你对...那人这番用心良苦,却又不愿...那人知晓,将自己困在浊贞寂寥万年,这又是何苦...如今那人...”
“说好了不叙旧..”
陇誉被扶澄无情打断,只得将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我今日前来是想向释瑕君求借一个事物。”扶澄将目光从远处收回,面向陇誉转而正色道。
“哦?鄙府还有你扶澄君看得上的东西?”陇誉一脸好奇,若有所思,少顷,他眨了眨眼坏笑道:“陇誉府上下,没有桤燿你拿不得的,连老子这个人,若是....你想要...随时便可拿了去。”
“恶趣味。”扶澄将陇誉的调戏当作耳边风,道:“只怕是今日所借之物释瑕君不一定舍得。”
“你先说来听听。”陇誉一副不信的神情。
扶澄端起桌上玉樽,以长袖遮面,将那杯中之物一饮而尽,继而郑重道:”扶澄不才,想借释瑕君心口两根肋骨一用,他日定当泉涌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