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寝风波过后,萧辰表面上像什么也没发生,仍旧不时去芳德宫看望沁水。
但是每次都只坐一会儿就走,而且再也不提下旨为她澄清身世,封她为妃。
沁水知道辰哥哥生气,毕竟,自己身上纹刺了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如果这个纹身祛除不了,辰哥哥永远都不会要自己了。一思及此,她就对舒雅恨得锥心彻骨。
就在这个时候,赵皇后怀孕的消息传遍了六宫。
萧辰三十而立了,膝下无子,所以这个喜讯一传出来,真是朝野同贺,阖宫欢庆。
萧辰极为重视赵皇后这一胎。他一直专宠正妻,以此压制六宫争宠。所以皇后以外的偏妃们,本来得的雨露就少,怀孕机会也少。
总算赵皇后没有辜负皇帝这么多雨露,又一次孕育龙裔。因为曾经滑过一胎,所以萧辰这次专门下了几道旨意,让整个太医院全部一起照看皇后。
除了上朝,现在萧辰所有的时间都在赵皇后殿中,寸步不离。
因为从小见多了兰贵妃用计除掉父皇无数胎儿,所以,他也像当年舒雅怀孕时萧羽那样做,禁止六宫妃嫔来看望赵皇后,并且赵皇后身边的侍女全部只用她从吴越国带来的陪嫁丫鬟,卫国的全部从凤仪宫撤走。
皇后孕期,由以前的晋王妃,现在的何淑妃,代理一切后宫事务。
整个六宫,只有两个人得到特许,可以来看望怀孕的赵皇后。
一个是刚刚接管六宫、许多事务需要请教的何淑妃。
另一个就是沁水。
这日萧辰照例一下朝就回皇后的凤仪宫。他以前都是在德阳殿批阅奏章,自从赵皇后怀孕,他就在皇后寝殿徽音殿的东堂批阅奏章。
正是早春,轻寒瑟瑟,腊梅满枝。
殿门被轻轻推开,萧辰自一堆奏章里抬起头。
赵皇后端着青瓷托盏冉冉现身,发髻轻绾,只插一把羊脂白玉梳,余下的长发如黑色丝缎披垂至腰。身穿一袭湖蓝色大袖襦裙,裙上绣着青色的梅枝,枝上点缀一朵朵洁白梅花。
随着她的推门而入,一阵腊梅的幽香从院中飘进来。
她轻盈地登上萧辰的大型独坐榻,广袖轻扬间,将一盏红枣桂圆栗子羹放在案上,“皇上这样辛苦,用一点羹汤解解乏吧。”
萧辰首先低头看她的肚子,充满关怀,“南康,你不要到处走动,这种事情让侍女来做。”
赵皇后轻抚着肚子,低眉浅笑,“哪里就这样娇气了,这才三个多月,没事的。”
萧辰将手覆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冷冽的眸子融化出暖暖的温情,“今日胃口好些没有?”
“嗯,最近一天比一天好,上次怀孕也是这样,过了三个月,胃口就变得好起来。”
赵皇后柔顺地回答,眼风轻轻一扫,似是不经意地瞥见了案上摊开的奏章。
“昆州卢氏?这是鼎立一方的豪强啊。皇上最近是在考虑打击豪强么?”
萧辰不语,覆在赵皇后肚子上的手,缓缓地拿开。
赵皇后尚未察觉异常,依然柔声软语地说下去,“听说皇上任用了几个酷吏。任用酷吏打击豪强,虽然得力,但是弊端也很大。来自寒门的酷吏一旦得势,虎恃狼行,残酷暴虐,更甚豪门世家。门阀世族毕竟多是诗礼传家,有一定道德底线……”
“南康。”萧辰沉下脸,打断了她,眼中流露出一丝责备,“你只管安心养胎,为朕诞育皇嗣。朝政的事,不用你费心。”
赵皇后有孕在身,萧辰不忍严责她,尽量放平了语气。但是他目光深处的寒意,还是让赵皇后整颗心都冻结了。
这是赵皇后第一次干政。其实她并不是一个对政治有兴趣的女人。她平日所好,不过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她之所以今日如此冒昧,只因为太爱这个男人,太在意他。
她统摄六宫,耳目当然是很广的。紫澜宫有一个侍女与何琦君的侍女交好,闲谈中,紫澜宫的侍女提到,有好几次她给皇上和文襄夫人上菜时,听见皇上与文襄夫人在纵论朝政。
后来何琦君又将此事告诉了赵皇后。赵皇后便想,莫非夫君喜欢有治世之才的女子。于是,赵皇后开始涉猎经史、权谋之书。并且,刻意想要在夫君面前表现一点政治才华。
没想到,却弄巧成拙,反而让夫君怀疑她涉政。
赵皇后默默地低下头,樱唇微颤,“皇上,南康自幼熟读女戒,岂能不知牝鸡司晨、哲妇倾城的道理。臣妾不敢干政,只是眼见皇上这几日宵衣旰食、夙兴夜寐,很想为皇上分忧。南康关心则乱,有违妇道,还请皇上宽宥……”
说到最后,以袖掩面,泫然欲泣。
萧辰剑眉紧锁,无奈的神情里透着淡淡的不耐烦。
他搂住赵皇后的肩头,尽量放柔声音,“好了,好了,朕没有怪罪你。别哭了,会动了胎气的。你先下去吧,朕忙完这里就过去陪你用晚膳。”
“那臣妾先告退了。”赵皇后拭去眼泪,款款起身,屈膝一礼之后,广袖飘摇,裙裾轻拂,优雅柔婉地离去。
走出殿门,赵皇后扶着腊梅树站定,端庄和优雅从她身上退去。她咬紧了下唇,胸膛一起一伏,秋水明眸慢慢掠开凄厉的恨意。
这晚陪萧辰用膳时,赵皇后突然轻轻放下玉箸,星眸流波,“皇上,今晚你还是去别处过夜吧。”
萧辰嘴里嚼着里脊丝,心里还在想着国事,突然听见南康的声音,他放下玉箸,抬目看去,“嗯?怎么了,南康?”
帝后二人是面对面跪坐,食案在中间,两边是蟠龙镶金的烛台。
滟滟烛光中,赵皇后神情柔媚,语声婉转,“自臣妾有孕,皇上夜夜宿在臣妾这里,但是臣妾又不能伺候皇上,臣妾觉得好歉疚。”
赵皇后曾经滑过一胎,所以这次萧辰格外注意,虽然每晚陪她,但从不行云布雨。
赵皇后知道他指的是她用嘴和手帮他,顿时红云度腮,羞得粉颈低垂,不敢看他。半晌才轻启朱唇,脸上羞色未褪,“可是皇上,总是这样,还是很委屈你啊。你答应臣妾,今晚驾幸别宫吧。”
经不住赵皇后的苦劝,萧辰最终答应下来。
用完晚膳,听赵皇后抚了一会儿琴,萧辰才慢慢离去。
他前脚刚走,赵皇后召了一个内侍进来:“皇上起驾了?”
“回皇后,皇上没有乘辇,不许人跟着,只身离去。”
“你下去吧。”赵皇后轻轻挥袖的动作里,流露出难以言传的悲凉。
不乘辇,不带人,只身离去。
他只有临幸文襄夫人才会如此。
赵皇后慢慢地伏倒在面前的瑶琴上,纤长玉指勾住琴弦,却久久轻颤,终于,“铮——”一声尖锐如裂帛,弦断的同时,心口也传来破裂的声音……
这日,沁水又一次趁着萧辰上朝,来到赵皇后的徽音殿。
八曲绢屏前铺了紫檀木透雕海棠的坐榻,赵皇后倚靠在重重玉绣锦裀中,宽松的浅青色描金鸾裙,从榻上迤逦垂落至地。
听沁水详细地说完,赵皇后轻抚肚腹的手慢慢凝住,清雅的容颜显出一丝犹疑。
正在察言观色的沁水,溢出义愤填膺的冷笑,“赵姐姐,难道对那种女人你还心存怜悯?你忘了她做过的那些事?我们不过是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赵姐姐不觉得这是她罪有应得么?”
赵皇后缓缓摇首,“本宫不是怜悯她,那种道德败坏的女人,确实是罪有应得。本宫只是……”
“你是不是怕事情败露,辰哥哥会怪罪?”沁水笑起来,亮闪闪的眼睛里充满快意,“赵姐姐,沁水之所以劝你趁着怀孕赶紧下手,就是考虑到这个。因为你有孕在身,辰哥哥根本无暇细查,即使查出来,也不可能怪罪你。等你诞下皇嗣,辰哥哥更加把你捧上了天,哪里还会记得那个女人?”
赵皇后低低垂了长睫,清丽柔美的眉目间,弥漫了哀伤与不忍,“不是为这个,本宫是怕伤害皇上……”
沁水浮起一脸轻蔑,“赵姐姐,你以为辰哥哥会喜欢那种女人?不过是一时为色所迷。我们所做的,正是为了挽救辰哥哥,让他从一时迷情中清醒过来!”
赵皇后微微摇头,眼里的悲怆深不见底,“沁水,你不知道,皇上是真心喜欢她的啊……”
她仰靠在引枕上,定定凝视坐榻后面的八曲绢屏。抬起线条优美的下颌,指了指那幅画,“你看见那画中的胡姬没有?是不是有几分像她?这画,皇上一天里要朝它瞥上百遍有余。有时候,他在室内踱步沉思,会不经意间走到那里,抬手抚摸画上那胡姬的眼睛。沁水,我有种感觉……好像……黑色的眼睛对于皇上……已经失去美感了……你看旁边那几幅多美,可是皇上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些话如万道利箭扎在沁水心上,她强忍住撕心裂肺的痛楚,咬牙切齿地问道,“赵姐姐,你觉得那种女人,有什么地方值得皇上喜欢!”
“本宫也想不通……本宫也在反复思考这个问题……但是,不管我们能否理解,皇上确确实实非常爱她……或许爱本身,就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赵皇后语声清淡,神情宁静,却让人感到有一种沉重而绝望的悲伤,从她灵魂深处涌出来。
“好吧,就算辰哥哥真的爱上她了,那我们就更应该挽救辰哥哥!”难以遏制的恨意从心底升起,沁水的面孔有些扭曲,“赵姐姐,你觉得爱上这样可恶的女人,会有好结果么?你别忘了,这个女人曾经背叛过辰哥哥,曾经接二连三地背叛过好几个男人。如果你真的喜欢辰哥哥,就应该在他坠入深渊之前,拉他一把!”
沉默良久之后,赵皇后缓缓地转过头,静静地凝视着沁水,“沁水,你真觉得,皇上会相信?”
沁水笃定地笑了,仿佛有带毒的藤蔓缭绕在她眼中,“我们不过是让事情提前发生了,就算我们不这么做,类似的事情迟早会有。赵姐姐,娼.妓就是娼.妓,做过一次娼.妓,一辈子都是娼.妓。一个女人,只要她睡过两个以上的男人,她就可以和世上任何男人睡觉。”
沁水见赵皇后终于坚定了决心,不禁一脸喜色,靠近赵皇后,压低声音,“赵姐姐,何姐姐那边,应该没有问题吧?”
赵皇后淡淡地笑了,低头慵懒地抚着肚子,“何琦君很听本宫的话,你放心。何况,只是要她串供,又不要她亲自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