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弄花台又一批小阿姑要出台了。媚烟一曲疏勒舞,台下数个男人当场鼻血狂喷。
媚烟之前的四个小阿姑,很快就交易成功。独独媚烟的身价,在男人们膨胀的欲望下,不断涨高。
媚烟在后台静静地坐着,听着外面大堂上,自己的喊价越来越高。听着那些男人们高喊的声音,她不用看就能想象他们色.欲.横.流的嘴脸。
从十二岁卖进弄花台,她常常听到已经出台的那些阿姑们私底下对男人的议论:真不明白,怎么男人一天都离不开那事。那事究竟有何乐趣。
媚烟跟头牌阿姑飘红姐姐最要好,有时候她也悄悄问过飘红,“飘红姐姐,你跟男人做那种事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每每得到飘红这样的回答,媚烟都会睁大紫色的眼睛,很认真很动情地说,“飘红姐姐,那是因为你没有遇到爱的人。如果是跟心爱的男子做那事,会有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快乐。”
“耶?你这个小丫头,你懂什么?”飘红被媚烟逗得笑起来,一脸嘲讽,然而,那嘲讽底下,却有难以掩饰的悲哀。
“我懂!”媚烟美丽眼睛荡漾着紫色的清辉,“娘亲告诉我的。小时候,有一年夏天,我午睡醒来,迷迷糊糊间听到奇怪的声音。事后我问娘亲,爹爹是在欺负你吗?娘亲说,傻瓜,谁说爹爹在欺负我?我说,那你为什么发出那么痛苦的**?娘亲说,那不是痛苦的**,那是快乐的呼喊啊。我问娘亲,那是一种怎样的快乐,竟然会快乐得喊出来?娘亲说,当你非常非常爱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渴望与之深深融合。那种快乐,就来自于,与最爱的人最深的融合。”
飘红听得直摇头,伸出手轻轻抚摸媚烟的头,满面悲悯,“媚烟,怎么你还是满脑子对爱情的渴望啊?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们这样的女人,不会遭遇爱情的。唉,要给你怎样的教训,才能让你熄灭这种憧憬啊?”
这样的教训,很快就来了。
那天早上,她睁开眼的瞬间,起初有一种奇妙的幻觉,仿佛还是在临江郡的乡下。窗外有不知名的雀鸟啼鸣,阳光透过简陋无雕花的木质窗棂,抹在眼睛上,金灿灿的光斑在睫毛上跳舞……
“铎——铎——铎——”那是熟悉的声音,听见这声音,她就知道是爹爹在练刀。
走出房门,来到小院,娘亲和爹爹一起亲手种植的枣树成熟了,落了一地肥嘟嘟的枣子。她随手捡了一个,在嘴里甜滋滋地咬着。
笑嘻嘻地坐在门槛上,看娘亲给爹爹当刀靶。
明明知道爹爹的飞刀最准了,从无失误,但娘亲还是每次都不敢睁开眼睛。
“我来,我来给爹爹当靶子!”小小的她兴奋地跳跃着。
她给爹爹当刀靶的时候,娘亲在一旁观看,不禁摇头,“唉,舒雅这孩子,胆子怎么这么大?连眼睛都不眨,就那么直瞪瞪地看着刀子朝自己飞去。”
每当这时,爹爹都会骄傲地回眸一笑,那双颠倒众生的紫色眼睛,俊美如天神,“这才是我的女儿嘛!”
……
一个庞大沉重的身躯压上来,将回忆的光影砰然压碎。
这时,她才突然想起来。自己不是在临江郡的乡下,不是跟父母在一起,而是在妓院,而是被四五个粗壮的男人摁住,灌了催情的药汤,然后就人事不知了。
强烈的耻辱与憎恨,让那双美艳的紫眸,发生了急剧而可怖的变化。原本清澈、纯真、亮丽的眸子,就在这个男人的肆虐中,缓缓地变得阴暗、冷戾、狠毒……
她恨这个男人,恨到了极点。
她要报仇。
进入淮南王府,成为一名舞姬后,她盛宠不衰。
人人都知道,她是刘炆最宠爱的舞姬。
他确实迷恋她,而她也在刻意承欢。
她六岁离开父母,之前跟母亲习文,却未跟父亲练武。
经历过这番耻辱之后,她下定决心要习武,这样才不会轻易受辱于男人。
淮南王刘炆早年也是勇冠三军的虎将,武艺十分高强。
于是她便刻意献媚,一个又一个耻辱的夜晚,她忍受着厌恶与抵触,承欢于他。
五十六岁的老王爷,被这个娇艳如花的十五岁女孩,迷得神魂颠倒。对她几乎是予取予求。
于是,她假装崇拜地要看他练武,然后又假装天真地要跟他学习。
而他这样一个迟暮英雄,在心爱的女孩崇拜的眼光中,真的是毫无抵制力啊。
手把手地教她骑射,教她练剑,教她拳脚。
而她一直暗暗留心,看自己是否已经超过他,是否可以报仇。
她背着他,悄悄地磨尖了好几根簪子。就想等着某天晚上,他睡着以后,刺破他的喉咙。
但是,她发现他早年军旅生涯,练就了十分警醒的本领,睡得再熟,只要有一点危险的气息,他就会立刻惊醒。
深知他性子暴虐,如果刺杀不成,恐怕会被他极尽淫.虐。所以,她一直在等候时机,等自己的武功超越他的那一天,等他真正对自己完全放松警惕的那一天。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两年,两年间她勤奋而刻苦地练习骑射和武功。王爷见她爱看书,允许她自由使用书房,她遍览经史文集、兵法韬略。
在王府的日子里,她无日不在思念父母。她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因为从刘炆嘴里,她知道南汉在与色目国打仗。如果让人知道她是扶日的女儿,就会用她作人质要挟父汗。
每次从刘炆嘴里听到父汗打胜仗的消息,她都会从心底油然升起骄傲之情。她坚信自己终有一天会回到父汗身边,于是她更勤奋地练武,期待有一天能逃脱淮南王府这座囚笼。
只是,母亲的消息一直杳然无闻。毕竟,娘亲和爹爹不同,爹爹夺位成功后,是名震天下的大可汗。娘亲却只是一个被北卫皇帝掳去的女奴。没入宫廷后,就像一滴水消失于大海。媚烟在侯门深似海的环境里,怎么可能听到来自北卫后宫的消息呢。
但是,事有巧合。一日,与刘炆交情极深的一个药材商,来王府与刘炆喝酒叙旧。她先是献舞一曲,然后一直在旁伺候侑酒。
那药材商说起一件北卫宫廷里的秘闻。
药材商因为经常向北卫宫廷进贡药材,与宫里的一位刘太医交情颇深。这位刘太医突然有天带着一名宫女来找药材商。
这位宫女是刘太医的在宫里的老相好。这次,宫里出了一件大事,宫女求了太医才得以逃出来。
原来,卫宣帝有三个儿子,但只有一个女儿,名叫沁水公主。这位公主据说顽皮伶俐,极会讨人欢喜。卫宣帝年纪大了,有女儿在膝下调笑取乐,这份温情是多少如花似玉的年轻妃嫔都给不了的。
所以,后宫人人都知道,卫宣帝对沁水公主爱如掌珠。任何有可能伤害这位公主的事情,卫宣帝都不允许发生。
太子的生母兰贵妃,就是抓住了这一点。为了除掉最新一批得宠的妃嫔,兰贵妃拿沁水公主的生母大做文章。
兰贵妃暗中让几个侍女放出谣言,说沁水公主不是曾婕妤亲生的,她的生母当年是被卫宣帝虐杀的。
曾婕妤偶然听到自己宫里几个侍女议论此事,立刻禀告了卫宣帝。卫宣帝大怒,立即下令追查是哪些宫人在传流言。
这一追查,首先落网的,就是那几个得宠妃嫔的心腹侍女。卫宣帝当机立断,将那些侍女打杀。连带着那几个妃嫔也跟着失宠了。
刘太医的这位相好的宫女,也是其中一个妃嫔的侍女,参与过传流言。卫宣帝才刚开始追查此事之时,机智的她就求了刘太医,带她出宫。后来,和她服侍同一位主子的那几个侍女,全都被杀了。
她侥幸逃过一命。刘太医怕她被人搜捕出来,毕竟宫里都有籍册,少了一个宫女是可以下通缉令的。于是让这个药材商带她到南朝避一避,等过了风头再回去。
跪坐在刘炆一侧斟酒的媚烟,听着药材商说的这段北卫宫廷秘闻,手抖得几乎要拿不稳酒壶。
幸而刘炆与旧交相谈正欢,并未注意到媚烟的异常。刘炆对后宫嫔妃争宠没有太多兴趣,漫不经心听完药材商这段话后,将话题顺带就引到了他关心的焦点上,“那些新进宫的嫩雏,哪里是这位兰贵妃的对手。不足为奇。最让兰贵妃头痛的,应该还是北卫那个晋王吧?”
“说到这个晋王,那真是打仗的奇才,天生的军神。十六岁第一次从军,随他父皇侵我南朝。驻扎于淇江边。他父皇料到我朝夜里会渡江袭营,于是下令设伏。这位晋王对父皇说,夜里渡江,必会在江中置火,以标记浅水处,方便返还。我们可以将计就计,让人埋伏岸边,等他们渡过来后,将火把全部移至水深处。他父皇当时叹为奇计。果然,那晚,我朝军队不仅袭营时中了埋伏,丧了一半兵马,逃回南岸时又在江中溺毙另一半人马……”
早年也是一员名将的刘炆,听闻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竟如此奇谋诡断,不禁啧啧称奇,且心生佩服。
但他们俩对这位晋王的议论,一个字也没进入媚烟耳中。她心里正翻卷着滂沱如海的悲哀。
乍听到“沁水公主”这个词时,她就是剧烈一震。这是娘亲给我拟的封号啊,怎么……难道,娘亲跟那畜生有了孩子……
再一听到娘亲被卫宣帝虐杀,她几乎要晕过去,脑子里嗡嗡作响,五脏六腑都痛得抽搐起来。眼前的一切事物都模糊了,一切声音都远去了,心里只悲痛万分地旋转着一个念头:
原来娘亲已经死了!
原来娘亲已经死了十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