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府夜宴。
食案上,玉盘金碗,琼盏瑶觥。水陆并陈,珍馐罗列。
大堂上,宾客如云,烛火通明。笙歌递奏,乐声鼎沸。
饿了三天的高君琰,整张脸差不多都埋到食案上。只管大吃海喝。他很庆幸没有被发现,他是冒充的禹城都尉夏语晖。
呼噜呼噜狂吃了一气,空得发痛的肚子总算舒服些,这时,他才抬起头来扫视了一眼大堂。
堂上歌舞正酣。一队身着翠绿长袖舞裙的舞姬,正在袅娜而舞。长长的水袖如天际流云般翻飞,婉转俯仰,流风回雪,宛如游龙娇凤,又如柔柳拂水。
高君琰拈着唇上粘的假胡须,漫不经心地看了一会儿,饿了几天的肚子,再次发出尚未满足的咕咕声。
于是他低下头,继续扫荡食案上的食物,顾不上观看堂上的轻歌曼舞。
正大快朵颐,耳畔幽幽荡起一丝鬼魅般的旋律。
这声丝弦之音仿佛一缕幽灵,带着魅惑而邪异的力量,由耳朵钻入了灵魂,搅动得人分外不安。
不知为何,高君琰举箸的手停在半空,停止了嘴里的咀嚼,心跳扑通扑通地加快。
他含着满嘴的饭菜,抬目望去。
那一队翠衣长袖的舞女,突然如碧水间涌起的一个潮头,聚拢于一处。以优美的姿势不动了。
然后,随着那一缕诡美妖异的旋律,翠衣舞姬们冉冉散开,犹如九天云开,不知何时,她们中间多了一个红衣舞姬。
随着红衣舞姬的现身,满堂霎时宁静,一切声音仿佛在转瞬间如退潮般远去。所有交头接耳的宾客都屏息凝气,直勾勾地盯着大堂中央的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本来是盘坐在地上,随着音乐,她妖娆地扭动着站起来,如一条蜷缩的蛇,缓缓地伸展开来。
这才看清,她蒙着大红薄绡的面纱,虽然望不见面目,但从她的穿着来看,应当是一个胡姬。
舞姬们徐徐退下去了,堂上还是一片沉寂,在座的男嘉宾们都还在各自平息焚身的欲.火。
长史一席话后,这些宾客才回过神来,纷纷举杯敬淮南王。然后,又纷纷交头接耳。
“这么说,刚才那个胡姬,就是传说中王爷出巨资为她赎身的那个?”
“哟,果然是王爷的禁脔,虽然让她献舞,但却蒙了面纱,不让别人看她的脸。”
“据说那胡姬有勾魂摄魄的美貌。胡汉混血本就姿色过人,据说这名胡姬,更是美得惊人。”
……
高君琰呆呆听着耳边的议论声声,将刚才一直含在嘴里的一口菜,囫囵吞下。噎得脖子一梗一梗的,却歪着脑袋,啧啧叹息,“可惜啊,可惜,没看到她的脸,该是何等的美人啊……”
在座嘉宾都在长史的提议下,举起酒爵敬了淮南王一杯。
淮南王刘炆拈着花白的胡须,得意地笑着,满饮了一爵酒。然而,他那双酒色迷离的昏花老眼,却在饮酒的一瞬间,蓦地掠起冰冷锐利的锋芒,射向坐席间一位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
那位男子是享誉南汉的鸿儒,目前的太子太傅。在朝中任的官职为宗正,是南汉皇帝的心腹宠臣。名叫张奕。
张奕与淮南王刘炆,不合已久。一则,刘炆早年随南汉开国皇帝,金戈铁马得天下,是武夫一个。而张奕则是靠着所谓的皓首穷经得到皇帝重用。
刘炆这样的浴血沙场之人,自然看不起张奕这样靠嘴皮子爬上高位的人。
二则,南汉立国之后,刘炆被封为淮南王,裂土建藩,以江州为中心,治下十二个郡县都是刘炆的食邑。权势赫赫。
身为刘炆堂兄的南汉皇帝,怕刘炆坐大,一直猜忌刘炆。
刘炆几次被人陷害,不断有人告他谋反,他很明白,这些告他谋反的人,八成就是受意于皇上。
这创下了弄花台十年间给阿姑赎身的最高价。
但就是这样,南汉皇帝还要猜忌刘炆。最近又将削藩的事,提上日程。而力主削藩的,就有这个张奕。
此番张奕奉圣旨来地方巡视,其实就是借机来刺探刘炆。
而刘炆也很清楚,因此,他有意要刁难刁难张奕,呵呵笑道,“伯颜,难道此酒未合尊意?孤见你一滴未饮。”
刘炆叫的是张奕的字,伯颜,故意用亲昵的口气。
张奕倨傲地双手摁于膝上,面无表情地答:“除了会亲访友,奕从不在关系生疏的人家饮酒。”
“伯颜此话差矣。”刘炆拈着胡须大笑,“孤与伯颜,过去关系生疏,但从今日起,只要伯颜给孤面子,饮下此爵,孤将视伯颜为知交,从此以后肝胆相照。如何?”
张奕依旧摇首,眼里有轻蔑而挑衅的光,看着刘炆,“奕不善饮酒,恕不能从命。”
刘炆笑容微微凝滞,慢慢眯上了眼睛。他是南汉开国皇帝的亲侄儿,早年随着开国皇帝转战天下。如今为了避嫌,装出沉溺酒色的样子。但是那目光间偶尔闪出的寒光,依稀还有当年横扫千军的凶猛残暴。
“伯颜,如果孤让自己心爱的侍婢给你侑酒,你给不给孤这个面子?”刘炆嘴角的皱纹拉扯成一个冷戾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