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韶云你这个畜生,你想干什么!”淡雅清远的男子,呈现出从未有过的暴怒,萧羽挥舞着广袖,面容痉挛,目眦尽裂,喊声嘶哑而凄厉。
碧霄宫主急得暗暗握紧了拳。她想帮萧羽,看到萧羽急痛攻心,她心里也急痛难忍。但是,适才看兰韶云跟自己的杀手对敌,她知道这人身手一流,自己稍有动作,兰韶云的刀都会先于自己刺入皇后的肚子。
“萧羽,你有本事就让人过来救她!我说到做到,谁敢动一下,我就把你的儿子,剖腹取出来!谁敢射暗器,我就用这个女人的肚子去挡!你以为是我的儿子,是吗?哈哈,太好笑了!”
兰韶云仰面大笑,笑声中迸发万丈疯狂,他的神态已经处于癫狂和崩溃的边缘,灰色的眼睛里布满狰狞的血丝,“就算你不顾及这个孩子,那你顾不顾及妻子?这一刀下去,母子都休想活命!你别以为我不忍心,我告诉你,我对这个女人,没什么不忍心!当年我的亲生母亲都是我毒死的,这些年,你没少听到传闻吧。对,那些传言都是真的,我娘是我害死的!我为了自己能被嫡母收养,为了摆脱低贱的母亲带给我的影响,我,亲手下毒,害死了我的母亲!”
其实从被劫持就一直没有反抗的舒雅,在听到这席话后,不由挣扎了几下,被勒住的喉咙里呜呜地发出剧烈的响动。
感觉到她的动作,他紧了紧胳臂,用力将她勒得更紧,让她眼前一阵发黑,暴戾地怒吼:“别乱动!贱货!我的一切都被你毁了!现在,我要你还我!”
“兰韶云!”萧羽暴喝,浅淡温润的眸子,此刻燃烧着血红的怒焰,几欲搏人而噬,“他们母子若伤及分毫,朕会用尽最残忍的刑法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朕要将你父母的坟墓掘出,折磨他们的尸身!朕不信你真的不在乎任何亲人,你真的从来没有爱过吗?兰韶云,虽然你害死了母亲,但你爱不爱她,你爱不爱她,回答朕!如果你还有一丁点人性,不要在害死母亲以后,再害死你唯一爱过的女人!你爱这个女人,你以为朕不知道吗!”
萧羽每说出一句话,兰韶云的脸就抽.搐一下,他脸上本来就血迹斑斑,被疯狂的痛楚剧烈地扭曲着,更显狰狞。他的眼里充盈了血红的泪花,咬得腮帮变形,不让眼泪落下,歇斯底里大喊:“是,我爱她!但是,得不到我所爱的人,我宁可毁灭她!让她跟我走,你听见没有,让她跟我一起去大漠,那么,她和孩子都有活命的机会。我会善待这个孩子,将来还给你。你以为我不会伤害这个女人,好,算你猜对了,我不会要她的命。但是这个孩子,我告诉你,这个孩子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你如果不让她跟我走,我就当着你,把这孩子做掉。”
说着,兰韶云疯狂凄厉的眼神,扫向站在一边的涧泉居士夫妇,用下巴向他们一指:“那个女人的孩子,当年就是被我弄掉的!还是老办法,当年他们夫妇怎么失去孩子的,此刻我就怎么让你失去孩子!萧羽你这个蠢货,这孩子是你的骨肉!你就眼看着自己的骨肉被我毁灭吗!”
“兰韶云,你把她带走有什么用!她根本不爱你,她怀着朕的孩子,你带着她和别人的孩子,你会幸福吗!朕让你到大漠去,绝对不让人追杀你,到了大漠,你为可汗效力,施展抱负,娶妻生子,岂不更幸福?何必要带上他人的妻儿一道走!”萧羽苦苦相劝,俊雅的男子面容扭曲,全身剧烈颤抖,眼里卷起狂暴的悲怒。
“你怎么知道她不爱我!你少废话!”兰韶云嘶吼,脸上掠过阴狠歹毒的厉色,持刀的手扬起,将刀柄一横,击打在舒雅巨大的肚腹上,眼睛却带着凶狠和癫狂看着萧羽。
萧羽大恸,惨呼:“住手!好,朕让你们走!兰韶云,你今日做出这样的事,你以为她还会爱你吗!”
就在兰韶云倒转刀柄击打舒雅肚子的瞬间,四个胡力郭身形跃起。兰韶云忽然抱起舒雅,腾身而起,在空中一个旋转,避开四个胡力郭的袭击,落地之前,他大吼:“谁再敢袭击我,我将她扔出去!孩子休想保住!”
他抱着大腹便便身形巨大的舒雅,轻飘飘落在大殿门口,门口也有四个胡力郭,但害怕他真的把女主人抛出去,都不敢上前拦阻。
抱着舒雅落稳,兰韶云那几欲爆裂身体的疯狂,却蓦然间如闪电消失在白昼之光,被一股铺天盖地自心底涌起的悲痛淹没。
因为,他感到,舒雅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怀里,虽然隔着被冷却的鲜血冻硬的衣物,他还是感到有眼泪,从衣襟那里浸入。全身的伤口发出的剧痛,似乎都比不上她的眼泪,灼烧他心口的那种痛。
他想低头看她,想给她说对不起,但他知道不是时候。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可以重新夺回她,他不愿意功亏一篑。
依然紧紧抱着她,他对着大殿深处的萧羽喊道:“立刻下令外面的所有兵马撤退,让我和她走。萧羽,听见没有!”
萧羽站在那里,浑身都在簌簌颤抖,脸色惨白如死,血红的眼睛直直瞪着,一时伤心绝望到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碧霄宫主,怜蕊娘子,都用悲伤疼惜的目光看着他。就连沈如湄眼神里,也流露些许的不忍。
“萧羽,你听见没有!是不是还要我再打她的肚子!”
兰韶云的吼声刚起,萧羽浑身一痉挛,转身对心腹内侍厉喝:“传令下去,让郑将军带兵马撤退!”
心腹内侍谭崛正要下去,萧羽又厉喊了一声,“等等!——让所有仪仗随从全部都退到寺庙后山去!”
兰韶云抱着舒雅离开之前,回头冷厉地说:“萧羽,你如果路上派人拦阻和追杀我们,你的孩子就休想保住。你若放我们平安到大漠,我把你的孩子送回来!你如果怀疑不是你的骨肉,那也由得你,你不要后悔就是了!”
殿外,得到命令的仪仗队和随从人员全都退开了,寂静的庭院里纷飞着金黄的银杏叶,在秋日昏黄的阳光里像无数寂寞起舞的蝴蝶。
抱着舒雅下山,兰韶云终于第一次低头,撞上那双正在凝视他的紫色眸子,他心中便是一阵剧痛,“对不起……”
只说了这三个字,他忽然哽咽得说不下去。血红的眼泪,顺着血迹斑斑的瘦削面庞,缓缓滴落到她的眼睛里。
也不知是他的泪,还是他的血,像一粒火星般溅落在她眼里,灼得她闭上了眼睛。她的眼角,随即也有液体滑落,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山风不断地吹,金色的阳光里飞舞着金色的叶片,像一阵阵迷蒙而幽柔的黄金雨,笼罩出梦境般似真如幻的空间。在漫天轻轻飘洒的黄金雨里,身形高瘦的紫衣男子,满身染血,抱着榴红色长袍的孕妇,一步步下山……
这样的画面,让殿内涌出来观望的诸人,都有奇异的感慨。
萧羽也在看着这一幕,心已经痛到麻木,已经分辨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他脸上的神情,也已经不是悲伤、愤怒、耻辱之类可以形容,而是呈现一种类似于绝望的空洞和死寂。
他穿着九龙绛纱袍的身影,在黄叶纷飞的背景里,显得那样凄凉、黯淡、苍寒。山风阵阵,卷起他的广袖长袍如云翻涌,他的身形仿佛不胜这猛烈的吹荡,有摇摇欲坠之感……
他的妻子被人劫持了。这奇耻大辱,比不上她离去时,一次都没有回顾,带给他的绝望。
因为自己怀疑她的孩子,她怕是已经对自己彻底失望了吧?
舒雅……
蓦然间,一片片回忆宛如满天纷飞的黄叶,在他眼前漫卷开来……
许多次,在最热烈的鱼水之欢结束后,她还会久久倚在他的胸膛,一动不动。等他抬起她的下巴,常常会发现她在流泪。
“舒雅,为什么哭?”
“羽,你会永远爱我吗?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永远像这样爱我?”
“当然。朕从没这样爱过一个女人,爱得这样痛……”
“羽,你是我最安宁的港湾,是我经历这么多苦难与仇恨后,可以倚靠的最后的温暖。这个世上,我最不能失去的,就是你,你懂吗……”
多少个清晨,他醒来,在第一抹阳光里,看见近在咫尺的眸子。那样深澈,那样潋滟,紫色中微带蓝色的眼眸,看久了会有轻微的晕眩,仿佛被带入了一个深深的梦幻,又仿佛整个人都沉入大海的深处,被深海的波涛缓缓地淹没……
这些刻骨铭心的回忆,一幕幕随着银杏叶飘落于风中,旋转于阳光里。
倏然,两行清冷的泪滴,沿着萧羽死白的脸滑下。一动不动地站着,等这两道泪痕被风吹干,他才转过头,对负责传诏的内侍说:“拿纸笔来。”
萧羽挥毫写完诏书,取下悬挂于腰间的玉玺,盖上。然后交给德赤:“你们八人,跟着你们的女主人去吧。烦劳你们保护她平安到大漠,代朕问候扶日可汗。如果她路上身子有任何不适,可以用这份诏书去找当地最好的郎中。”
目送八个胡力郭离开,萧羽徐徐地转身,负手面对着殿内诸人。
目睹了今日这一幕的,此刻都在殿中,看见皇帝回头,不知为何,所有的人都浑身发冷,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这些人里,楞伽寺主持和兰韶云的刺客,都被碧霄宫的杀手押住了。此外就是萧羽最心腹的几个内监,怜蕊娘子和涧泉居士夫妇,还有沈氏姐弟。
萧羽的眸光缓缓漫过殿中诸人。碧霄宫主始终站在他身侧,随时警惕,一步也不远离。
萧羽的容色苍冷、肃杀,目光缓缓盯在沈如湄脸上。
沈如湄心中一颤,但脸上不肯露出丝毫惧色,倔强冷傲的目光迎上。
“如湄,为什么?”萧羽只问,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恐惧的平静。
沈如湄抑住心里渐渐扩散的寒意,倔强地咬着下唇,冰冷地望着萧羽,不说话。
沈俊驰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瑟瑟发抖地磕头,“皇上,这不关姐姐的事,都是微臣一手策划!兰韶云醉后说孩子是自己的,这话是臣杜撰的!兰韶云觐见皇后的日期,皇上的起居注,都是臣做的手脚!今日也是臣让姐姐去把皇后叫来的!皇上要罚就罚微臣吧!”
到底年轻,在萧羽只是怀疑、还未正式审问的情况下,沈俊驰心一虚,全部都招认出来了。这些全都是沈如湄让他做的,但是为了姐姐,他愿意自己一人承担。
萧羽注视着脚下的沈俊驰,他本该恨这两姐弟的,可是不知为何,他整个人都被绝望的痛楚浸透,竟没有半分力气再恨。他带着凄恻和悲悯望向沈如湄,“朕许诺让你做贵妃,你还觉得不够,所以千方百计想爬上皇后之位?”
沈如湄也看着他,然后她笑起来,笑容凄美、绝望,“如果你认为是这样,那就是这样吧。你想怎么惩罚我,就怎么惩罚我吧。但我只告诉你一句,即使没有我,你也留不住她。除非,你能够容许她同时拥有你们两个男人。你能做到吗?圣上?扪心自问,即使兰韶云不谋反,你想不想除掉他?”
萧羽微微仰首,从胸臆间吐出深长的叹息,“如湄,休要怪朕对你无情。你们姐弟,本就是罪臣之后,朕待你们不薄,可是你们……”
沈俊驰扑倒在萧羽脚下,声泪俱下,“皇上,姐姐都是被爱冲昏了头,姐姐爱你啊!姐姐深爱着你,皇上你应该知道啊!”
萧羽蹙眉看了看脚下的沈俊驰,转头对碧霄宫主做了个眼色,碧霄宫主上前轻巧的一脚,就点了沈俊驰的穴道。
萧羽转身,正要启步,沈如湄在后面发出清冷的笑。
萧羽又转过身来,看着她。
她清丽如雪的面庞,苍白得近乎透明,清秀的眉眼间散发着冷毒,嘴角勾起狠绝的弧度,“皇上,我最厉害的一招还在后面呢。你和皇后,永生永世别想在一起了。你就等着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