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转过头来时,萧羽的脸上带了宁静清湛的笑:“如湄,对不起,朕不能答应你。你可以拒绝为朕回到他身边去,这件事,你不用为朕办了。你的弟弟,我会设法召回京中,好生安置。”
沈如湄呆呆望着萧羽,忽然泛开一脸凄婉的笑,有薄薄泪光浮现于明眸,却很快敛去,抹泪笑道:“真羞煞人了,居然被拒绝了!”
萧羽也笑,“哪有,是朕惧内,不敢旁幸妃嫔。好了,你先回原来的居处,朕设法将你弄出宫去,嫁人还是独居,你自己选择。刚才那件事,当朕没说过吧。”
然而沈如湄抹去眼泪,抬目盯住萧羽,眼神变得坚冷:“不,皇上,我愿意为你做那件事!让我去做吧!”
“不,不必了。”他挥袖摆手,神色也很坚定,“你放心,你弟弟我会召回来的。”
“不,不是为我弟弟!”沈如湄坚决地说,“皇上,求你让我去吧。”
萧羽站起身来,拉起沈如湄,将她往外推:“行了,那事不提了。天色晚了,回去吧。朕想皇后了,这里离昭阳宫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沈如湄见他如此,也不再坚持。走出这处宫院,萧羽本来坚持要送沈如湄回去,沈如湄却称自己识路能力极强,非常固执地拒绝了。
于是萧羽独自一人,踏着月华,穿花度柳,走了不久,到达隐于曲沼深湾边的昭阳宫后苑东侧门。
他刚要从林木后面出来,就看见远远的数盏宫灯,如星子般摇摇晃晃地过来。
宫灯荡漾如水的光晕里,步态优雅地行走着他的天后。
萧羽微微惊异,这么晚了,舒雅从哪里回来?
惊异之后,他忽然想给皇后一个惊喜,于是悄然跟在队列后面。
在苑门处,舒雅停下,等待内侍开启苑门。萧羽蹑手蹑脚靠近,舒雅后面的随从看见他了,他立刻对她们作了噤声的手势。
侍从们都知道皇上对皇后宠爱至极,必定是想要给皇后一个浪漫的惊喜。于是都不作声。
苑门开启的刹那,萧羽突然从背后紧紧抱住舒雅。舒雅今晚经那一吓,竟然下意识地惊呼道:“韶云!”
几乎就在一瞬间,抱住她的身躯僵硬了。而舒雅立刻意识到,这不是兰韶云。她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不知所措地回身。
“皇上,你想吓死臣妾吗?”到底是舒雅,很快就镇定了,体内的血液重新通畅,她拿出平日的威慑,反而用严厉的口吻质问萧羽,“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么皇后为何会在这里?”萧羽唇际含一抹冰凉的笑意。
“进了寝殿,臣妾再向你解释吧。”舒雅迎上萧羽冷锐的目光,从容地回答。
瑶华殿。帝后二人摈开所有下人,拉合帷幔,紧闭殿门。萧羽上坐于榻上,舒雅跪坐他下方。
“现在你可以说了?”萧羽稍稍控制了情绪,眼神依旧冰冷,语气倒还平稳。
舒雅从袖中摸出一张青纸,呈上。
萧羽大感意外,好奇地接过,扫了一眼,“这跟朕的问题有何关系?”
“皇上不是问臣妾今晚作甚去了吗?”舒雅淡淡笑着,眼底有一缕恶毒缭绕而起,“臣妾今**赫图作此承诺书去了,皇上不想知道臣妾用什么办法让赫图写下这个?”
萧羽蹙眉,冷冷说:“你应该知道朕此刻最想知道什么。”
“不。”舒雅扬眉而笑,烛光下,她的笑容邪媚冷艳,“这才是皇上最想知道的。皇上难道就不关心那些庶母如今的处境?”
萧羽一震,微微睁目:“你这是何意?”
“你父皇收了这么多貌美如花的佳人在后宫,他自己却形同废人,扔下这些妙龄女子孤帏寂寞,岂不可怜?臣妾今日给她们赏赐了美妙的药酒,使她们能够与我兄赫图共享鱼.水.之.欢。”
萧羽难以置信地盯着舒雅看了一瞬,猛地挥起大袖,抡过去一个耳光,“朕给你权力,就是让你干这种龌龊事的!”
他自小最不喜欢好勇斗狠的事,为此刻意不习武技,是以他的力量不是很大。
但是这一耳光凝聚了这个温润的男子全部的怒气,竟也将舒雅打得扑倒在地。
然而,他几乎立即就心痛了,从榻上跳下来扶起她。
她抬起脸的一刹那,他的心像被尖刀捅了一下。烛光下,一缕血丝从她嘴角缓缓流下,含着这缕腥艳,她倏然绽放妖异的笑,抬手摸他的脸:“你到底是个男人,还是很有血性的嘛。”
萧羽无语。女人是不是都有些贱?被打了反而用从未有过的倾慕仰视他。
“朕是不是男人,莫非你不知道啊?”他怒声,揽过她的腰,伸手解她的腰带。
蓦地,他停下,目光凝在她腰带上。这款罗带是专门搭配她这一身大袖襦裙,腰带有他两个巴掌那么宽,而且长达丈许。缠绕多层后,紧缚腰身,尤为适合她这样修长高挑、前凸后翘的身段。他最喜欢看她穿这身,早上起床时,是他亲手为她系的罗带。
他抬起眼睛,目光森寒:“早上朕好像不是这样系的。”
她眼里滑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如常:“早上皇上系得太紧了,臣妾陪贵妇们用过午膳后,饱胀难受,就解开重系了。”
“是这样吗?”他还是紧紧盯着她,那双清澈柔和的眼眸变得从未有过的锐利阴沉,“不是兰韶云给你解开的?”
她身子一颤,心里告诫自己:不能说,不能说,虽然并没有发生什么,也不能说。不然就留不住韶云了。
于是她迎视他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神情坦然镇静,“皇上,你不相信臣妾?你连自己的枕畔人都要怀疑?”
这样一问,萧羽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要相信她吗?其实,将兰韶云留下,不仅仅因为他手里有自己最好的朋友,也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妻子。他忘不了她在牢房里说“我爱他”时的神情,他知道她心底一直有一个深爱的人,这个人不是兰韶云。
他推测,她对兰韶云的感情,无非是歉疚。因为她利用了他,出卖了他。他能够理解那种歉疚。如果他曾经这样负了一个女人,他也会呵护回报她的。
如果没有今天这一连串的疑点。
“羽,你忘了新婚之夜曾对我说过的话吗?”她忽然不叫他皇上,而是用两人鱼.水.之.欢时的称呼,紫色的眼眸满溢着深情注视着他,“你说过,你不会在意我的过去,只要我从嫁给你的那一刻起,与你恩爱厮守。羽,舒雅可以用生命、用我们阿耶氏族的存亡发誓,从嫁给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做过让你蒙羞的事。”
她的神情语气如此诚恳真挚,令他动容,缓缓抬手抚上.她剔透如水晶般的脸庞。
“倒是皇上你……”忽然她笑起来,“你的龙袍撕裂了两处,衣襟上有泥迹,脖颈里有树叶,又突然出现在后苑东侧门。你是背着我偷.腥去了吧?”
萧羽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今天差点“偷.腥”了,不是吗。
“是啊,偷得痛快!”他捏捏她的脸逗她,“有人主动投怀送抱。”
“谁啊?”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有说。既然沈如湄那么恐惧回到兰韶云身边,那么自己最好悄悄送她出宫,不让兰韶云知道她的下落。
“你还用问朕?你在朕身边安插了那么多耳目,朕每日的行踪不都在你的眼皮底下么?”他半带嘲讽半带宠溺地搂着她说。
“人家好心给了你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你就说我是安插耳目。那你把臣妾的胡力郭还回来!”舒雅在他怀里撒娇。
骤然听到这三个字,她有一刻失神。有过瓜葛的男人不少了,但是从来没有人给她说过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让她顷刻间从内到外都湿了。
很久都无言。
他先打破这温存的静谧:“唉,舒雅,你今晚做的事,让朕如何为你遮掩?”
“赫图的那种药,醒来后会以为是梦一场。此事不会传出去的。”
“那你的复仇是否可以算就此告终?从此以后你是否可以不再怀有仇恨,跟着朕一起安宁喜乐地生活?”
未闻回应,他低下头看躺在自己臂弯里的她。
而她将脸贴在他的胸膛,半晌才说:“我还有个仇人在吴越国逍遥呢。对于我来说,他比你父亲,更可恨!”
“你跟我三弟究竟怎么回事?”他突然问,这个埋藏在他心底很久的疑问,他因为怕伤害她,从未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