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开北街的冶炼塔和翡翠城外围的不破之墙,位于南街与中街交界的烟雨客栈便是城里最高的建筑物。
烟雨客栈是城主手里的核心产业,斥资巨大,其名声和规模在翡翠城客栈行业里独占鳌头,打着翡翠城第一客栈的旗号,烟雨客栈生意兴隆,远道而来的商人在此聚集交谈,竟促成数不尽的交易一拍即合,这里每天的交易量比南街上某些大商家的总和都还多,其金钱流动量甚至不亚于翡翠城最大的拍卖场。
但与往日不同的是,住店的客人们都躲在自己的客房里不敢出来,不久前门庭若市的客栈此时已无寻常客人,取而代之的是身穿制式轻甲的司者。
原本还在街道上来往的人群如同被阻断的河流,缠着铁刺的木桩架在道路中央将南街拦腰折断,刺杀发生后不到半个时辰,全副武装的司者们已经将南街封锁,街道的商家大多关门,那些没来得及离开的人群被聚集在一起接受盘查。
身为府卫司正尉兼南街武总的吴池站在客栈门前的阴影下一言不发,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但看他满脸阴沉,不难知道他心里的烦躁。
林士济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看着吴池一脸阴冷,硬是不敢开口问一句话。
翡翠城有五条街,中街是城主府及麾下三司管辖的直属地带,由府卫司副校兼翡翠城府卫司总长罗修直接负责,东南西北四条街的治安分别交给四位正尉管理,而主打商业贸易的南街则归吴池管辖。
而在半个时辰前,南街出现的刺杀事件导致几位商人当场死亡,引起府卫司一阵轩然大波。
刺杀本来就是极其恶劣的事情,但死者里有一位偏偏还是烟雨客栈的二把手欧阳温,而和他交谈的那几位自然也不是什么小人物,这几人都是白羽商会的差人,其中一位还是位管事,管事在商会里的地位可谓不低,负责商会在一座城池里的全部事宜,简而言之就是安排的话事人。
林士济感到一阵头疼,白羽商会可是盘踞在岚王朝东郡的庞然大物,像浮空船及铁路运输这些重要命脉有一半都掌握在他们手里,而且如今机关科技最为基础的矿业和冶炼业也有他们的影子。
翡翠城虽地处偏僻,但城外不远却挨着几条大矿,这对翡翠城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白羽商会很早前就打算与城主签订协议,此次前来正是为了这个目的,城主很看重与白羽商会的生意,不然也不会将他们安排到烟雨客栈来。
翡翠城以矿产为本,矿业是现今市场上的暴利行业,其中的条条框框城主心知肚明,外来于此的商人大多都是兜里带货的大鱼,有几斤几两他还是掂量的清,但碍于本身政务繁忙,不方便亲自出马,但好在心腹里能力出众者不在少数,仔细思量,左膀右臂之一的薛掌柜便坐上了烟雨客栈的头把交椅,而擅长话术的欧阳温则被安排到薛掌柜身边,当上了客栈的二把手。
而几位偏偏就死在了吴池的管辖街里,要是抓不到罪魁祸首,吴池虽不至于问罪下狱,但起码也得是个革职,作为吴池的直接下属,林士济也得跟着连坐。
想到这里,林士济的眉头忍不住紧锁,他也想快点解决事务,但眼下局面混乱,刺客在其中浑水摸鱼,想要抓住他并不容易。
正当林士济思考如何进行下一步时,一直沉默的吴池一咬牙,恶道:“刚才那小二审的还不够仔细,要不要再审一次?”
吴池嘴里的小二便是在客栈旁边那茶肆里跑腿的小二,他是这次事件的直接目击者,按照他的说法,当时刺客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还能怎么审?人肯定不是他杀的,该问的也问了。”林士济叹气道,“再审也没用。”
吴池脸色一瘪,只能无可奈何。
刺杀案中,留下口舌是大忌,但此案非同寻常的是,离刺客最近的小二却安然无恙,这对府卫司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也确定了刺客本身并不想伤及无辜。
但此案还存在诸多疑点。
按照惯用逻辑,刺客刺杀大多会选择在隐秘的地方出手,但此案为什么会选择在众目睽睽下杀人?茶肆离烟雨客栈不远,但也有近百步距离,想要在这个距离下快速拔弩连发并不是容易事,被刺杀的目标无一都是头颅受伤,而正好站在刺客与目标之间的两位护卫却毫发无损。
这是在炫耀自己的射技?林士济如此想到。
刺客的射技别说在府卫司,哪怕是军团里也算佼佼者,不得不说,这种命中率的确是值得炫耀的。
与其说这是刺杀,更不如用一场无遮掩的谋杀形容更为准确,但说毫无遮掩倒也不准确,刺客那身衣装绝对算得上严实,但在这种风沙天气穿如此严实也无可厚非,所以刺客这身并没有多引人注目。
根据小二所说,他隐约看见刺客的下巴上长着络腮胡子,林士济对此并不在意,这年头弄个假胡子不是什么难事,刺客很可能故意带着假胡子混淆视听。
但吴池却很在意这点,坚持认为这是刺客无意中暴露的线索,但林士济并不认可这个想法。
虽然刺客看似自负,对自己的刺杀并没有做过多掩饰,但在大体上做的十分细腻,单论逃跑路线这一点就能看出这点,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硬是没抓住他一丝一毫,就像鬼魂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士济的直觉告诉他,胡子的暴露有可能是欲擒故纵,故意让府卫司的人按照这条线索查人,翡翠城有近十万人,留络腮胡子的人不在少数,真查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然后刺客只要撕掉假胡子,便可躲过很长一段时间。
吴池虽然对林士济这个想法很不看好,但也没多说什么,能当上府卫司正尉的人不至于想不通这点,既然自己擅长武力,那动脑子的事就林士济说了算,两人合作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还是看薛掌柜怎么说吧。”吴池按了按太阳穴,尽可能使自己清醒点,“人死在他的客栈门前,死的人又是他的熟人,不至于什么都不清楚吧?”
“指望薛掌柜前还是把我们的工作做好吧。”林士济打开自己手中的城防图,准备下一步封锁。
吴池并不指望薛掌柜能给他提供多大的帮助,不过薛掌柜能出面给个说法还是不错的,至少这事不能让自己一个人担着。
林士济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早在事发过后不久,他便安排手下封锁住南街的要道,就连与旁边街道连接的巷道也派人去蹲守。
几百布开外的封锁处忽然警戒起来,吴池看到蹲守在街道角落的暗哨戒备的举起弩枪,负责封锁的司者跑到吴池身边低语道:“大人,薛掌柜的人来了。”
吴池与林士济对视一眼,说到就到,来的挺巧。
薛掌柜虽然是烟雨客栈的掌柜,但平时并不守在这里,欧阳温这人办事能力不错,薛掌柜能放心大胆的把事全权交予他负责,而薛掌柜则住在中街的胡同里暗中操管大局,所以这次封锁自然没把他的人锁在里面。
身穿黑袍的来者站在两人身前,头戴兜帽,看不清楚表情。
“又是黑袍。”吴池和林士济心理暗道,脸上表情难看起来。
黑袍在翡翠城不是稀奇装扮,但凭薛掌柜手下谍网的实力,来者不可能不知道刺客的衣装,在明知事况下打扮成这幅模样,薛掌柜那边莫非是不懂礼数?
吴池脾气不好,丝毫没有客气,直接讽刺道:“怎么?薛掌柜就派了个刺客消遣我不成?这算是结案了吗?”
“若是这么容易结案倒也皆大欢喜。”来者一笑,“在下手上有些见不得的营生,所以习惯这幅打扮,多多见谅。”
“有什么营生这么见不得人,要不说出来听听?”吴池皮笑肉不笑,“搞不好我们还能聊聊。”
府卫司很清楚薛掌柜手底的底细,一边在猎府那边接点见血营生,一边与黑市密切联系倒卖非法物件,同时还不忘派手下处理见不得人的脏事,如果说接猎府那边的悬赏还算官方认可,那后两者那就是典型的知法犯法,只是看薛掌柜有城主撑腰不好过问而已,眼前这位毫不遮拦的捅破窗户纸,吴池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说正事,薛掌柜只派了你一个人来?”林士济可没心思继续浪费时间,他对来者问道,“薛掌柜那边怎么说?”
来者没有回答,默默放下兜帽。
让两人没想到的是,来者虽然说话带着江湖气,但却意外的有些年轻,那张俊秀的脸略显清瘦,散乱的发丝遮住他半个额头,倒是显出几分孩子气,柳眉下那双褐色的眼睛明亮,这少年说是明眸皓齿都不为过。
“就派个小孩子过来?”吴池愠怒道,“薛掌柜有点看不起人吧?”
来者笑笑,掏出一块乳白色的令牌。
此令呈圆形,白如霜雪,润如乳汁,林士济也是在古玩圈里混迹多年的老手,一眼看出知这材质并不是寻常的玉材,而是被精细打磨过后的兽牙。
寻常人会以为这是件价值不菲的玩物,但林士济却知道此令的另一种含义。
“獠牙令?”林士济目光一凝。
此时正值乱世,养客之风盛行,各方豪强召集有能之士于麾下,厚禄相待,取其能为己用,作为城主的心腹,薛掌柜自然也不例外。
薛掌柜广招贤士,旗下奇人者众多,在翡翠城错综复杂的势力交锋里,薛掌柜的分量完全称得上是地头蛇。
薛掌柜对麾下的门客有着严格的等级划分,不同的等级享受不同的俸禄,黑铁令归属普通门客,镶金令归属有能者,而最珍贵的獠牙令则属于那最强的五位奇人。
眼前这少年,竟有獠牙令?
“在下姓聂,名昀扬,目前在薛掌柜手底下混口饭吃。”聂昀扬扬起他光洁的下巴,“初次见面,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