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帐
“在下剑圣居第二十四代首徒疏墨,各位将军有礼了。”
疏墨挥开中军帐的帘幕,与众人见过礼,无视气氛凝重的帐内面色各异的几位颍州掌军将领,直接在无人的主位案前坐下。抬头,毫不意外的看到众人不满的眼神。
这中军帐内早就摆下了鸿门宴,简单的菜肴,整坛整坛的酒。在座的都是现在颍州中军、左军、右军、前军、后军主将和副将,浓厚的三堂会审氛围。
“听闻疏先生受封征西大将军,奉新帝旨意接管颍州十万大军?”年纪最小的少年将领质问道。
看来人文质彬彬,书生儒雅之气彰显于外,如皓月清辉朗朗而立,若此番是在依江楼吟诗作对,也倒恰当。可是这颍州大营是何地?这疏墨又哪里有带兵打仗的样子?
实在想不明白那黄口小儿又是听信了谁家的谗言才下了这道圣旨。
“想必诸位已经看过圣旨和印鉴了。”疏墨微微颔首,并不介意他的藐视。
这少年并不以军职称呼疏墨,而是假意尊敬的称他为“疏先生”。军人一向认为百无一用是书生,少年已经很明白的表示自己并不看好疏墨在军事方面的才能,更不可能对其信服。
“疏先生师出剑圣居门下,自然博览群书。在下有一疑惑,不知疏先生是否可解?”少年假意谦虚的问道。话越来越文气,还真就把疏墨当做书生来看了。
“但讲无妨。”疏墨端起牛角杯,嗅了嗅杯中的酒气——是最低等也是酒性最烈的烧刀子,看来还真准备给他下马威呢。拿着酒杯在手中把 玩,环视众人道,“大家随意,不必客气。”
“疏先生可知道我大弈国典律第一册第三十条所著为何?”少年得意洋洋的询问,已然没有上次提问时伪装的谦虚。脸上分明写着:不知道吧不知道吧?求我啊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
“大弈典律第三十条:分封诸王军权独立,政 权自专,需以黎民苍生为念。”疏墨淡淡的回答,看着少年的眼神让少年的脸突然就热了起来。
“那,那,你既然知道各个藩王是军权独立政 权自专,现在又拿着圣旨来接管军权,不觉得可笑?”少年结结巴巴的问,环顾四周,觉得自己好像在众人面前丢脸了,可是都是是先做好的功课,已经准备好的对白,也没有不对的地方啊?
“商副将,稍安勿躁。”疏墨踏进中军帐之前就已经知道宴无好宴,对军中的大致状况也有所了解。
少年名叫商定律,秉性耿直,又较为冲 动,果然第一个开口。他出身颍州名门,自小熟读兵书,一身好计谋好胆色,家学渊源,父亲是颍州老将,如今上阵父子兵,虽然没打过大打仗,但是在军中威信也不低。
这帐内几个老将都不动声色,推出来一个少年来投石问路,即便初次过招输了,少年无知,也在情理之中。
若是胜了这一筹,那疏墨连军中年龄最小的将领都比不上,还有什么脸面留在颍州,可以直接卷铺盖哪来的回哪去了。
这几位,果然都是诡道高手。
疏墨一口饮尽杯中之酒,而后面不改色的对帐内的众人道:“本帅给在座的诸位讲一讲这分封条律的奥义可好?”
少年讷讷不言,不知道是该洗耳恭听,还是该驳斥疏墨傲娇的自称——军权还没接手,居然就敢自称本帅?而其余众人只做不曾听到,该吃吃,该喝喝,一时间觥筹交错,酒光潋滟。
“大弈王朝开国之时已久经战乱,先祖帝龙逸之为了能让大弈王朝长治久安,让国家能迅速恢复生机,回到剑圣居向师尊请教。”疏墨起身在帐内踱起了方步,讲起了这段大家都熟知的历史。
“一则是真心求教,毕竟熊熊的战火已经在大弈王朝的土地上燃烧了近二十年,已然生灵涂炭水深火热,先祖帝有生之年想要恢复大弈王朝的生机,虽说不是痴人说梦,但也算得上是一个相当艰巨的工程了。二则是剑圣门下确实各个人才出众,先祖帝求贤若渴。”
事实是,剑圣居既然能有一个龙逸之,定然会有第二个张逸之,第三个李逸之。龙逸之从小就知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他自己不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当年的灭族之祸如果不是他被剑圣疏朗所救,哪里来如今的大弈王朝?剑圣门下弟子是他心中不能言说的隐患。
“剑圣与先祖帝商谈许久,而后坐化于隐圣峰。剑圣门下弟子谨尊师命未曾随先祖帝出山。”
其实剑圣与龙逸之作了一笔交易。剑圣为龙逸之谋划养民之策,并保证门下弟子绝不动摇龙氏江山,用剑圣自己的生命来交换门下弟子活命。龙逸之答应的很干脆:相较于江山永固,剑圣门下的几个弟子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剑圣坐化以后龙逸之返回帝都,下旨将偏远的帝都难以管制甚至鞭长莫及的四个地方划分给和他一起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的四个生死兄弟。”商定律不耐烦的接话,这有什么好说的?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改变不了大弈典律,改变不了颍王是藩王的事实,也改变不了颍州的军权!
商定律接着说道:“先祖帝给各藩王予独立的军权政*权经商权外交权,并且在大弈典律中明文记载。此后又颁布及恩策:大弈朝野上下所有有功于国有功于民的人都可以分封为王得到相应的封地,和四位藩王一样,封号和封地代代相传,不管是嫡子还是庶子,都可以从父亲那里得到封号和封地。除非后继无人,大弈才会收回封地和封号。”
“不错,颍王正是三百年来四王之外的第五位藩王!”心不在焉的假装吃喝尽兴其实耳朵竖的一个比一个直的众位将领也都忍不住纷纷附和。可见颍王在颍州确实声望极高,至少比疏墨想象中要高的多。
“那敢问颍王当年何德何能未及弱冠便能得到封地?”疏墨见众人神色渐渐专注,像是准备与自己辩论,讲述的声调便更加激扬跌宕,根本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颍王比之单枪匹马连闯十二联营救出先祖帝的赵王如何?颍王比之浴血沙场以八百将士扫敌人一万的宁王如何?颍王比之身为主断后陷敌营最后沉疴日笃死在前往封地路上的云王如何?甚至,颍王可敢与当年为诱敌深入在敌营中三进三出伤痕累累的李王相比?我大弈王朝建都三百余年,难道就没有一位忠臣烈士能出颍王之右?!不要仗着长辈的宠爱就肆意妄为!李王的后世子孙忘了先辈的祖训,反了。颍王还没有后世子孙,也想反吗?!”
疏墨怒目而视,气势如虹,像是教训一群不明事理的孩童。帐子里的人手里拿着筷子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当年剑圣在世之时悬壶济世,分身千百,大弈多少百姓立碑建祠供奉。先祖帝分封四王,正是从剑圣身上悟到的良策。此次分封先祖帝别无所求,只求四位异性兄弟能尽心尽力的整治封地,造福黎民百姓。这是真正的裂土封疆,四王从此以后就是真正的一方独大,除非见到先祖帝圣驾,否则即便是与邻国国王比肩,也不必再屈膝了。”疏墨的声音渐渐转为柔和,极言龙逸之的宽宏大度。
龙逸之既然已经放权,又怎么会轻易前往四王封地?四王根基稳固之后,恐怕就算他龙逸之有心叙旧,也要担心到了人家的地盘上有去无回吧。只是这些自然不须挑明。就算是被逼无奈的宽宏大度,龙逸之也确实做到了。
“四王接到圣旨之时皆心中忐忑,不敢妄然轻信,手上进金灿灿的圣旨就像是烫手山芋。可是先祖帝在帝都外十里长亭摆酒送别,与四王同醉数日,而后依依辞别,痛惜此生再无相见之日。四王自觉君恩深如海,纷纷立誓,四姓家族生生世世忠于龙氏,粉身碎骨在所不辞。先祖帝哂笑,嘱咐四王:朕不要粉身碎骨,朕只要家国安泰!”
“我也不希望你们粉身碎骨,但我必须让大弈家国安泰!”疏墨最后一句话落地有声,运转内力化了手中的牛角杯,摔帘而出。
与牛角杯一同碎落在地的,还有龙颍的一枚小巧信印,商定律眼疾手快的俯身拾起,惊慌的看向父亲:“爹爹,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