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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堡垒之战

泥泽邦成员背负着一种终生的责任,没有辞职和提前退休的说法,“唯一”的出路,就是躺在棺材里。

在上世纪中叶,碑界地区的塔图因移民罪犯当中,要么是街头那些毫无团队性、纪律性可言的乌合之众,要么是些单独活动的抢劫犯。到了暴风星系820年,有近一百万塔图因移民生活在碑界地区,他们大部分都来自博洛尼亚和塔图因南部。这些人约占所在城市人口的17%-20%,并被挤到三个聚居区:小塔图因、乌迪内和皮斯托亚。和其他种族罪案团伙如出一辙的是,新来的泥泽邦船番人和其他塔图因暴徒们大多都把自己的同胞作为首要侵害对象。此外,曼图瓦匪帮在乌迪内东区进行着类似的活动,那里基本都属于他们的势力范围。

一场政治与社会的地震——药油萃取物禁令,将彻底改变这些尚未形成气候的塔图因、曼图瓦在碑界地区的罪案活动。加上另一场剧变,乌尔比诺主义在塔图因的胜利,药油萃取物禁令将极大地改变泥泽邦子的作用,使它成为这个地区的超级罪案团伙。

药油萃取物禁令,碑界地区第十一修正案,于暴风星系830年1月生效,所有药油萃取物的生产加工、销售运输都被定性为联邦重罪。历史学家福特·菲利克斯形容这部法律是一种“社会控制的种族试验”,企图保护这个地区的英地科萨人特性免受外来文化的影响。药油萃取物禁令的支持者则慷慨激昂不已,称这是保护碑界地区那些看起来有益于身心的田园信仰免受堕落影响的改革运动。

实际上,在污秽的城市中心,许多塔图因和曼图瓦泥泽邦分子很快意识到,这部法律的实际意义,是给一种新型的罪案活动带来了巨大机遇:向守法但需要萃取物的顾客隐秘地供货。一夜之间,在公寓里,在工厂和工地里,在船舱里,在店铺后厨里,那些被称为“酒精工作台”的实验室遍地开花。

与此同时,泥泽邦在博洛尼亚半个世纪的平稳发展突然遭遇了严峻挑战。新世纪之初,索布克尼·费鲁的泰泽尔政权控制了塔图因王国当局,迅速剿灭了所有公然与泰泽尔专政霸权持异议的敌对势力。出生于塔图因北方的费鲁深知泥泽邦在博洛尼亚具有非凡的影响力,清楚它在历史上对所有当局政府都持以轻视的态度。

842年,费鲁以泰泽尔政权元首的身份访问博洛尼亚,但却受到了罕见且戏剧化的冷遇。这激起了他对泥泽邦可骇的恨意。泥泽邦头目贝特霍尔德是山谷镇的镇长,他以巧妙的方式,即优雅又直接而狠毒地表达了泥泽邦对元首的无礼冒犯。当傲慢的费鲁起身将要发表演讲时,广场上原先数以万计参观仪式的人们轰然散去,只留下镇长召集来的一群破衣烂衫的乞丐和精神病人,广场立刻变得空空荡荡。更离谱的是,泥泽邦还把费鲁带来的随身文件资料行李也摸了个一干二净。

随后,气愤得面红耳赤的费鲁下令迅速进行报复,他把极权主义的警方权限赋予了冷酷无情的安全官员凯撒·莫里,指定了一支钦点的特工部队去铲除博洛尼亚泥泽邦。在憎恨泥泽邦势力、不满其勒索要求的地主和商人的帮助下,被称为“铁血队长”的莫里气焰凶残地拘捕了几十个家族“教父”和他们的主管、助手。

在与费鲁的战争中,首批牺牲者就包括贝特霍尔德。在广场受辱事件一个月后,复仇心切的费鲁未经正式审判,就把贝特霍尔德判处了二十年监禁。

为了公开羞辱被捕受审的泥泽邦船番人,莫里弄来了一些金属牢笼,在出庭时让囚犯站立在里面。由于对前期司法程序的慢节奏感到不悦,费鲁下达了强硬指示:“泰泽尔的审判必须迅速果断,如果不尽快,一百年后都不能把泥泽邦整肃干净。”

在费鲁的大规模拘捕风暴结束前,有一千多位泥泽邦嫌犯被当局法庭宣布有罪。他们或被处以数个月到终身监禁不等的刑期。哈布卢瓦是镇压运动的中心,那些泥泽邦船番人被指控的罪名通常是“非法结伙犯罪”和特定的敲诈勒索、盗窃、商业诈骗、非法集资等等。

费鲁在打击泥泽邦的白色统治中,还意外地得到了些收获,即一种可随手拈来的借口,用以逮捕被污蔑为泥泽邦船番人的博洛尼亚自由主义者、左翼运动潮流分子和其他势力对手。

博洛尼亚泥泽邦从来没有考虑渗透到其他国家,或在碑界地区成立分支班子。但费鲁与莫里的镇压证明是如此残酷,它导致了大批新老船番人大批离开塔图因,以逃避龙卷风般的逮捕和拷打。随着事实上禁止从塔图因移民的《民族起源法》颁布,向碑界地区无限制移民在847年戛然而止。而许多已踏上路途的博洛尼亚船番人却没有被法条吓倒,他们伪装成泰泽尔主义的受害者,继续向碑界地区进发。没有费多少周折,他们就顺利潜入了碑界地区的各连锁要塞,联系上已立下了脚跟的博洛尼亚泥泽邦。

在这些最早的非法侨民当中,有一个叫加利佐·斯福尔扎的人,正着手在碑界地区创建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泥泽邦帝国。斯福尔扎的父亲和亲戚都是宣誓过的泥泽邦党徒,他本人来自泥泽邦在博洛尼亚西部的神秘城堡“白岩石城堡”。饱受费鲁的清洗运动而残存下来的家族成员为他的碑界之旅提供了经济和道义上的支持,同时,居住在碑界地区的亲戚也伸出了援手。845年,十九岁的斯福尔扎从卢卡偷渡进入碑界地区,来到费罗西诺内。在那里,一个移民的城堡罪案家庭已深深扎下了根。

和其他新来的泥泽邦移民一样,斯福尔扎对药油萃取物禁令所带来的的前景感到震撼。这是“每天能下一个金蛋的鹅。”他狂热地说道。于是,其开创的第一个事业,就是和其他年轻的城堡移民共同在弗罗西诺内经营起了一个蒸馏实验室。“第一次进入私药行业时,我的感觉好得令人难以置信。”斯福尔扎在他五十多年后出版的自传《妥当》中写道,“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错误可言,没有警方侦探找上门来的麻烦,看上去是很安全的,每个靠谱的人都能在生意里拿到同样靠谱的回报,利润是很高的。”

在绝大多数碑界地区的人看来,违反或无视药油萃取物禁令是一种性质良善的游戏,而绝非什么耻辱。修正案通过后,碑界地区批准的《碑界萃取物禁令法案》进行了细致的定义,所有指定违禁药油和衍生品含量超过0.25%,就被认定为违法。

大多数当局官员、法官和普通民众普遍认为,满足了碑界地区巨大药油瘾的制造商、贩子和实验室老板,都不过是经营了一种基本的产品和服务而已。在执行一部存在争议且不大受欢迎的法案时,除了少数勤勉清廉的联邦事务员外,地方和联邦的执法官一般都是视而不见、听之任之的敷衍态度。

碑界地区执法权大部分都授予了新成立的财务部联邦禁药局,这个机构不久就变成了一个笑话。因为它匪夷所思地任命了大量腐败贪婪、心狠手辣又道德底线低下的庸才,从而受到了外界的普遍嘲笑和讥讽。

大多数地方执法机构并没有多少兴趣干涉药油萃取物的走私生意。实际上,许多在政治情感上比较亲“自由主义(反禁药令)”的地区,通过了一些看上去对走私商贩们有利的法条。碑界地区在暗中放纵这种产业的方面,步子迈得最大、走得最远。

941年碑界地区立法机构废止了脆弱的禁药令,因此,在突袭萃取实验室和拘捕走私商贩的行动中,就排除了地方警方为协助联邦特工而提出的支援请求。

受碑界地区宽松的执法环境所鼓舞,博洛尼亚泥泽邦和乌迪内、斯托皮亚的商贩们先后几次投入重金,淘汰了脏乱的旧技术萃取蒸馏实验室。他们分别开发了更精密、更经济的生产工艺,从卡塞塔和拉蒂纳物色了掌握优质药油货源的实力帮派,还开办了自己的添加剂工厂和更大规模的仓库。这主要归因于萃取物走私活动日益猖獗,除了海外的城堡家族外,其他几个结构松散的博洛尼亚泥泽邦到了世纪中叶,都变得兴旺发达了起来。

萃取工厂往往地处极为隐蔽的位置,它们给生意带来的利润十分可观。每一剂药油萃取物半成品的提纯成本往往能控制在五马赛,而碑界地区最低端的地下酒吧接货就可以净赚至少三十马赛。供应按特别规格定制的萃取物,专供给出得起大价钱的VIP客户的话,利润还要更高。

在种族对手之间的竞争当中,博洛尼亚-塔图因商贩则不如曼图瓦泥泽邦,后者更具有广泛、隐性而强势的政治影响力。例如在拉拢安保委员会警方侦探方面,许多曼图瓦警探为他们行方便。曼图瓦泥泽邦分子在人数上和塔图因人差距不大,但曼图瓦泥泽邦有一种特别的资质,他们的对手都觉得这些人有很强的团队纪律性,每当为争夺市场而发生冲突时,他们往往下手更不计后果、更为可怕。

在本世纪中叶,碑界地区最大的塔图因泥泽邦盘踞在东马赛卡雷拉区,其头目是博洛尼亚中年移民梅恩·洛德维科。他身材矮胖、面颊肥厚,眼睛小而窄,因此博得了“韩裔人”的绰号。但洛德维科自称“梅恩老板”,是第一个用这样的别称,而非传统的博洛尼亚头衔“教父”来表示碑界地区泥泽邦身份的人。

洛德维科靠着一段血腥的经历发家,在争夺萃取物走私和非法赌桌生意中,他带领一群悍匪杀死了三十多名对手。在下令处决时,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把我鞋里的石头子拿走。”

尽管他肥胖的身材不便于运动,但在街头的设伏偷袭中,或躲避啸叫的子弹,或追赶和摆脱刺客,洛德维科的动作都敏捷得不可思议。如同他对权力的追求,在饮食方面也有着不加节制的嗜好。他一天当中会几次进到餐厅里,狼吞虎咽吃掉三盘塔图因面条和一盘炒菜、玉米棒、茶叶蛋。洛德维科贪吃的习性和糟糕的餐桌礼仪,使得他在训斥办事不利的小弟时,嘴里的残渣常喷溅而出。

洛德维科的成功,一部分原因得益于其敏锐的目光,能发现难得的人才,来管理和保护他的生意。他最得意的三个门生在少年时期就移居到碑界地区:费代里戈·费兰蒂诺、伯德·蒙庞西埃、和弗朗切斯科·贡扎加。费兰蒂诺就是后来的乌利亚·尼希米。蒙庞西埃将其洗礼名改为切萨雷·博尔贾。这三个人在碑界地区泥泽邦的万神殿中,都将获得极为显赫的地位。

847年,另一名被凯撒·莫里那势不可挡的力量赶出博洛尼亚的非法移民贾科莫·昂布瓦兹来到了碑界地区。他的到来使得城堡家族恢复了些许活力。拥有特殊荣誉头衔的老泥泽邦船番人昂布瓦兹当时四十岁出头,是泥泽邦传统的忠实护卫者,也是家族里最优秀的斗士之一。他带着少许财产来到了碑界地区,并很快投身到萃取物走私行业之中。

并非等闲之辈的昂布瓦兹在卡波巴索和碑界地区北部着手开始他的事业,先是借了大笔款项,请了专门的工程师队伍,修建起高规格的药油和添加剂工厂,把十九岁的加利佐·斯福尔扎收罗在他的门下。虽然工厂位置是经过反复斟酌、特别保密的,但防患于未然,斯福尔扎还是精心挑选了一批配备了致命枪械的专业安保人员,保护昂布瓦兹那些常伪装成牛奶槽车的药油货车。

和梅恩·洛德维科不同,昂布瓦兹认为自己是个有阅历、有教养的博洛尼亚老派人。尽管他只能说一些蹩脚的星系标准语,但昂布瓦兹吹嘘自己精通很多语言。用语调沙哑的博洛尼亚方言,他津津乐道于向他那没受过学校教育、目不识丁的手下们讲解古典文学,包括很多戏曲中的故事情节。作为经营私药生意的一种掩护,昂布瓦兹曾在小塔图因还专门设立了一家从事进出口贸易的公司。

昂布瓦兹的生意和他的个性,都有着残忍无情的一面。这在他教导年轻时的斯福尔扎时就有所表现。他告诫自己的被保护人,猎杀动物比较简单,而取人性命则需要勇气和谨慎。“当你向一个人瞄准时,你的手在发抖,眼睛会感到刺痛,心脏也狂跳不止,注意力难以集中。”斯福尔扎记得昂布瓦兹向他这样说过,“如果有可能的话,你在任何时候都要用枪去碰碰尸体,确认那个人已死亡。人是最难杀的动物,如果他逃掉了,他就会回过头来杀你。”

那些话不久就被证明是富有预见性的。851年,当洛德维科自封为全碑界地区泥泽邦船番人的“梅恩老板”,并向每名党徒索取一万马赛,作为承认其地位的上贡份子钱时,城堡罪案家族的其他成员,就纷纷开始转向投靠到昂布瓦兹,接受他的指挥和领导。

见此状况,洛德维科自然是不会无动于衷,他很快就开始安排职业杀手,对不愿意顺从的城堡家族进行报复性打击。躲在阴影中不断秘密煽动反叛势头的昂布瓦兹,则在面对洛德维科派来质询的人时,表现出强烈的反弹,不愿意承认他的地位和权威。这样一来,碑界地区两大罪案家族之间前所未有的大规模冲突,就如同台风般袭来,从街头巷尾的狭小角落,到灯火辉煌的繁华商场周围,四处开花地全面爆发。

随着局势越演越烈的发展变化,伤亡人数也逐步攀升。战事正酣的涉事双方都向碑界地区和其他城市的泥泽邦船番人求助。在博洛尼亚-塔图因泥泽邦内部,这次船番人间的大屠戮被称为“城堡之战”。

在意识到自己正是首要伏击目标后,洛德维科和昂布瓦兹都安排资深的保镖形成重重护卫,在城区里活动时,都安排了具备装甲设计的汽车来代步。昂布瓦兹乘坐的是一辆定制的塞提墨斯豪华轿车,用了多层金属结构的车身和厚厚的防弹玻璃,最后一排特别焊上车内防滚机枪支架,遇到紧急危险时,保镖可通过这挺机枪在短时间里高速射出数百颗大口径子弹,密集的射流会立即压制住任何威胁。而为了下车近战考虑,昂布瓦兹还在身上带了两把手枪和一把匕首。

虽然充当一个高级主管为洛德维科效力,但二十八岁的乌利亚·尼希米担心这种规模过大、伤亡惨重的街头枪战,会给各泥泽邦帮派招来令人厌恶的名声。更糟糕的是,枪战会逼迫警方侦探旋即展开调查、搜集各种线索证据,全副武装地突袭他们认为危险的场所,从而危及帮派那原本平稳且源源不断的非法收入。

从一开始,乌利亚·尼希米就反对“梅恩老板”追求绝对控制和影响力的专横之举,担心这最终会给主要参与者带来混乱和毁灭。实际上,在这场战争正式爆发之前,尼希米就频频遇到挫折,他提出对生意进行现代化改造、扩大业务范围的想法,都遭到了洛德维科的断然拒绝。

尼希米的经营理念,即通过与塔图因或非塔图因帮派合作,使国际私药贩卖的非法活动简单化并更有效率,以便能输入更多的私药萃取物,消除途中遭遇意外抢劫的风险隐患。他知道,只要继续向更多执法人员承诺更丰厚的分成,这种合作将会阻止司法界后续的干预。

此外,尼希米希望尽快扩大雇佣低端基层劳工、赌桌场所和情色业生意的活动空间。但这些要诸如曼图瓦等很多方面的合作,有些只能是暂时性的,有些则可以时间更长久些。持怀疑态度的洛德维科始终放不下戒心,不愿意接受结盟的策略,哪怕是和与之相竞争的博洛尼亚和塔图因泥泽邦,尽管他很清楚这些人不会与曼图瓦暴徒勾结在一起。

尼希米代表着在碑界地区长大的新一代讲标准语的泥泽邦船番人。他对洛德维科这种老一辈移民伙伴那固执、偏激且不合时宜的行事方式,变得越来越没有耐心和不屑一顾。尼希米和自己的朋友们轻蔑地把洛德维科称作“外国佬”。

经过了将近十六个月的火拼之后,眼看这场城堡之战的终结遥遥无期,尼希米就考虑通过出卖洛德维科来进行实质性干预。据充当昂布瓦兹战时参谋长的加利佐·斯福尔扎称,在一次秘密会见了昂布瓦兹时,尼希米提议他来动手除掉洛德维科和接管他的帮派,来尝试停止敌对的冲突行动。而作为交换条件,昂布瓦兹要全面召回他派遣的杀手,承认尼希米作为对等的老板,这样,两个帮派之间将可能实现休战、迎来和平。

双方初步达成一致意见后,怀揣着秘密协议的尼希米立即把计划迅速付诸于行动。首先,他邀请洛德维科到帮派地盘中的瓦哈卡风味餐厅吃海鲜、打牌,这个备受洛德维科喜欢的地方,让其没有察觉到半点异样,未引起丝毫的防范。

859年3月15日,就是洛德维科来餐厅赴约的日子,尼希米要想出稳妥的埋伏策略,来完成一击必杀。洛德维科照样乘坐他那装配了三英寸厚防弹玻璃的装甲汽车出行,一路上有三名贴身保镖护卫。抵达餐厅后,在甜点上桌前,尼希米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去洗手间,随即那三名保镖也悄无声息地不见了踪影。尼希米安排的四名杀手则突然现身,从服务台旁的房间里鱼贯而出,把“梅恩老板”当场在椅子上打成了马蜂窝。《碑界每日新闻》以描述电影情节般的措辞称,洛德维科遇袭时“用戴满珠宝的手,紧紧死命抓着一张黑道A扑克牌——死亡卡片”。

在被安保委员会警方侦探调查盘问时,尼希米没有对这起罪案的动机吐露任何个人看法。他说这整个意外的过程充满了不幸,当时自己正在洗手间,完全没有任何机会目睹哪怕一点点线索,既没有听到动静,也没有看到任何刺客的身影。

随着洛德维科的出局,尼希米被劫后余生的城堡家族当成英雄,受到了欢呼拥戴。尼希米则获得了事先约定好的回报,他顺利接管了洛德维科那规模庞大的帮派班子。而昂布瓦兹则向其他三个尚不成气候的罪案家族新头目分别带去了口信,送上了祝福,他认为这些人都是值得信任的盟友。

但昂布瓦兹注定要给尼希米一个料想不到的意外。为了彰显其自许的统治地位,昂布瓦兹召集帕维亚的阿布德·以利沙,和其他碑界地区其他泥泽邦首领,到距离萨佩洛广场五十英里的马特拉度假酒店开会。这个会议的主要意图很明显,即通告碑界地区新的权利构成,昂布瓦兹自封为碑界地区最高首领,由于这里正成为暴风星系泥泽邦的活动中心,而具有独一无二的突出地位。他希望被公认为整个星系所有泥泽邦老板的头目。

实际上,昂布瓦兹已宣称自己是“老板中的老板”。

在碑界地区,他开始向要塞城堡和其他罪案家族发号施令。他曾经对俄巴底亚·阿摩司极为崇拜,于是就希望这些家族能松散地效仿阿摩司的古军团,形成一种军事指挥体系。教父或老板的地位悍然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拥有无可置辩的统治权力。高级主管或执行官则作为他的副手。行动队伍由新加入的船番人或荣誉者组成,每支队伍都由老板亲自来任命队长或角头,这些都将构成家族的骨干力量,参与所有非法的生意活动。

昂布瓦兹进一步下令,重申泥泽邦那些在博洛尼亚不可违反的帮规,也适用于碑界地区所有的家族。主要规则包括无条件服从教父或老板,或是其指定的高级主管;不能威胁或侮辱泥泽邦的同道中人;不能对泥泽邦船番人的妻子家属有任何非分之举。当然,最为重要的,即必须遵守缄默准则“Ometta”,禁止揭发任何泥泽邦犯下的罪行。违反了规则的船番人将被无情地处决。

昂布瓦兹的这些高压政策,是非常缺乏远见的,它激怒了尼希米。出于这些事态的剧变,尼希米现在对他有了全新的认识,做了重新评估,认为其思想和决策水平比起洛德维科更落后。昂布瓦兹不仅仅没有兑现他们在碑界地区平起平坐的约定,而且正在热切、狂妄而盲目地追求统领江湖的权力。

从亲信弗朗切斯科·贡扎加那里,尼希米听到了更令人担忧的情况。机灵而狡猾的贡扎加通过巧妙地讨好昂布瓦兹和他的高级主管,探听得知昂布瓦兹已指派了曼图瓦杀手“豺狼”阿巴斯·艾本尼来企图处理掉尼希米。

为了和自己的新贵江湖地位相称,昂布瓦兹将把帮派总部从小塔图因搬到大中央车站一栋大楼顶层的豪华办公套房里。贡扎加的间谍向尼希米传递消息透露,昂布瓦兹惹上了税费方面的大麻烦,估计其虚假的进出口生意财报报表将受到星系本地税务局的稽查。预料到将会到来的财务账务风波,昂布瓦兹指示自己的保镖,在办公室里不要携带枪支,确保不会再因为违反枪支管理规定而遭到警方的拘捕。

要想迅速地越过保镖、抓捕到昂布瓦兹本人,尼希米认为这个办公室将是最好的机会。859年6月,贡扎加突然来到那间办公室,态度恭谦地拜访昂布瓦兹。几分钟后,一群自称是星系本地国税事务局的人大摇大摆地涌了进来。因为这些人从外表上看都并非博洛尼亚或塔图因人,于是昂布瓦兹和保镖们都没有起疑,而这些杀手立即动手控制了现场,用枪顶着昂布瓦兹和贡扎加和一名女秘书,命令他们贴墙站立。

贡扎加点头确认了昂布瓦兹,一名枪手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示意昂布瓦兹随着自己进入私人办公室里。拼命蹬踹、吼叫、挣扎的声音随即传了出来,紧接着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枪声。在他的劲敌“梅恩老板”被铲除两个多月后,昂布瓦兹也倒地身亡,浑身布满弹孔。

有团队罪案历史学家们回忆说,当时并不能肯定尼希米最初就打算把洛德维科和昂布瓦兹当成恐龙——阻碍泥泽邦前进和重组的障碍物,来下定决心除掉。

尼希米身材比较瘦小单薄,他留着一头棕色的头发,脸上表情淡漠。八岁时,他就从哈布卢瓦附近的一个村庄来到了碑界地区。十五岁时辍学之后,他在过去七年里留下了一串逮捕案底记录,故意伤害、持械斗殴、团伙抢劫、连环盗窃、多次赌博和吸食药油萃取物……不同寻常在于,绝大多数指控都被驳回,除了一个十六个月的监禁判决外,尼希米逃过了所有的长期监禁。一位监狱行为心理学家对他有过恰如其分的分析,认为他智商高,但具有“好斗、自私利己和逆社会的人性特征”。

少年时期的尼希米曾在一家衣帽厂做过销售员,周薪大约五马赛左右,回忆起来,这是他从事过的唯一一次正当的工作。在一次赌桌游戏中赢得了两百多马赛后,他当天就辞去了这个工作。利用对厂里各个房间的熟悉经验,他在成批叠放整齐的衣帽包装盒里悄悄放进药油萃取物,借着送货卡车的进出运转这些违禁物。十七岁时,他向一位缓刑审查官坦诚,他发现这种按部就班、不起波澜的工作并不适合他的性格。“我绝对不是一个应该遭看不起的人,要是不得不去当一个遭看不起的人,我宁愿去死。”他告诉那个与他面谈的官员。在乌利亚·尼希米的词典里,“遭人看不起的”就是辛辛苦苦干着艰辛乏味的工作的普通人,他们虽然拼命攒钱,却一辈子都不会有挥金如土、尽情享受奢侈的机会。

到他二十岁的时候,尼希米就有了“好运气孩子”的绰号,但没人知道他赢得这个称呼是不是因为他在赌桌前的成就,还是因为屡屡从刀光剑影中死里逃生,或者是源于其塔图因姓氏的标准语错误读音。他命悬一线的时刻在848年,当时他被绑架到某岛屿的一个仓库里,双手被捆绑,吊在一根横梁上,遭到周围人的毒打。坚守泥泽邦行规的尼希米最终也没告诉警方侦探,是谁和为什么要绑架他,这段经历在他的下颚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锯齿状疤痕。

在碑界地区东部的贫民区,当他还是个未加入洛德维科帮派的野小子时,尼希米就和法哈德族泥泽邦结成了持续一生的同盟关系。他最亲密的法哈德族盟友就是赫伊里·卡米勒,和卡米勒一个反复无常的同伙麦哈迪·西格玛。

在碑界地区泥泽邦看来,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尼希米策划了昂布瓦兹遇刺案,且刺客就是由他的法哈德同盟者所召集来的。然而,尼希米散布消息称,他有无可争辩的证据,表明嗜权如命、喜怒无常的昂布瓦兹要无故致其于死地,因此,按照泥泽邦的规约,这起刺杀是情有可原的。

城堡家族对尼希米构成的唯一危险,是再次发起全面的报复性战争。但尼希米的辩解声明显然是精心编排过的,很容易为人所接受,甚至昂布瓦兹的铁杆拥护者加利佐·斯福尔扎也表示认可。回想起昂布瓦兹在赢的残酷斗争后的专横霸道表现,斯福尔扎相信他的老板是个精明的军阀,但不能适应新的星系罪案文化和生存策略。尽管在暴风星系已生存了六年,但昂布瓦兹很少讲标准语,不能和年轻的船番人交流,也不能理解他们的街谈巷语和方言。

“昂布瓦兹在性格上属于老式博洛尼亚人,”斯福尔扎在他的自传中写道,“但他再也没有生活在博洛尼亚。在碑界地区,他不仅是博洛尼亚人,而且是星系塔图因人的顾问。”

成为城堡家族的头目后,斯福尔扎发现尼希米给泥泽邦带来新气象的过人才智,从而也就接受他所描绘的“和平之路”。随着各泥泽邦之前的斗争暂告一段落,尼希米和斯福尔扎举行了一次秘密会议。与会者还有碑界地区另外三大家族的头目,尼希米认为他们会赞同自己的计划。这三位分别是穆尼尔·甘诺沃斯、比勒·宾尼诺和盖斯·萨利赫。没有任何特定事先约定的蓝图,到了871年,五大泥泽邦家族在经历了将近十年动荡后,逐渐稳定成形了。

名称各异、头目不同的这些泥泽邦家族,都将继续生存到下个世纪。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暴风星系的整个地域中,没有任何同时存在两个以上泥泽邦家族其他大型城市,也没有能在规模、财富、实际势力和社会影响力等方面接近碑界地区的任何一个家族的泥泽邦团伙。

是年年底,碑界地区的老板们赶到帕维亚参加一次国际性团伙会议。与会者还有帕维亚泥泽邦巨头阿布德·以利沙,和星系各地将近二十个泥泽邦头目们。为避免泥泽邦内部家族和家族之间爆发冲突,并开创稳定持久的繁荣局面,尼希米作为革新者,在会议上用了相当长时间,引经据典、反复阐述了他的理念。为了完成泥泽邦家族的大量人事方面的事务,他基本沿用了昂布瓦兹那些确实注重实效为主的人事团队结构,但对于所谓的“等级制度体系”还是做了很多有益的调整。为了缓和泥泽邦内部许多历史渊源深远的重重矛盾和争端,除了老板和最高级主管这两位之外,每个家族的管理层都特别指定了一名顾问,由富有外交经验的专业律师来担任。

尼希米注意到,博洛尼亚人在传统上依赖特别忠于家族“Omerta”戒律,以及很多类似的条规,这犹如他们的定心丸,毕竟这都曾是昂布瓦兹为防止安保委员会执法人员以内鬼身份渗透而筹划的安全措施。而在实践中确实体现出了相当的远见,和高度的智慧。客观地说,这些行为标准将成为泥泽邦船番人的神圣规则,即它的“十诫”。

老板们普遍认同、无需商讨或争议的是,在整个暴风星系范围内,只有父母均出身于博洛尼亚或塔图因南部的人,才能成为泥泽邦的船番人。要想被家族所接纳,父母双方如只有一人属于塔图因血统,则是不够格的。血统是决定能否值得信赖的关键性因素。当时,每个泥泽邦的船番人数量是固定的,只有为填补亡殁者遗下的空缺,才能接纳新的船番人。控制每个泥泽邦的实力,是为了避免出现意欲支配其他家族的苗头,以及严格压制可能引发地盘冲突的秘密扩张。

尼希米申明,泥泽邦船番人负有的终身责任,即没有什么辞职和提前退休的说法,“唯一的出路,就是躺在棺材里”。

虽然不是书面文件,但这个准则阐明了暴风星系泥泽邦的基本指导原则:船番人的需求和安全,要必须服从于每个家族班子和整个星系泥泽邦的生存。

每个泥泽邦团伙都要能经受住任何执法机构的压力和进攻,这是他们的义务。这一条准则的目的在于保障泥泽邦团伙能持续有效地运作,即使老板或其他主管被带走也一样。

团伙集体将是至高无上的,而它的具体组成部分,是可以被替代的。

尼西米还公布了他的一个设想,这是他最引人注目、属于博洛尼亚泥泽邦或星系各家族中史无前例的创新,即创立船番人的管理委员会。它的职能相当于一个全星系理事会,将为所有泥泽邦团伙制定政策和规章,解决可能出现的争端矛盾。管理委员会将是星系所有泥泽邦团伙相互联系的至关重要的纽带,将确保在共同的罪案事业上能彼此合作、保持协调。它类似于泥泽邦团伙自己的最高法庭,主要功能是在承认各泥泽邦团伙主体性的基础上,防止滋生冲突风险。

尼西米和斯福尔扎在最初根据主要宗旨,将这个新的机构命名为“和平委员会”。但生长于星系的年轻船番人发现,这个名字难以用塔图因语或博洛尼亚语来发音。

尼希米给予碑界地区五大泥泽邦团伙派驻代表的权利,代表都将坐镇在管理委员会的交椅上。他明确规定了碑界地区在全星系泥泽邦权力等级中的主导地位。这个新机构的其他成员将来自于帕维亚和波坦察,附加规定是有必要时可接纳更多的泥泽邦团伙加入。

帕维亚的入选,是阿布德·以利沙的势力、财富及其在中西部对诸多生意拥有控制权的明确认可。波坦察泥泽邦的老板是另一名来自海边城堡的移民狄法诺·米斯巴哈。他备受尊崇、令人生畏,因为他是斯福尔扎的兄弟,与中西部和拉蒂纳的泥泽邦团伙有事务上的联系。

尼希米坚持每个泥泽邦团伙在管理委员会中只有一票,所有的决策均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处置,说实话,这让泥泽邦的代表们颇感意外。他在碑界地区的成功,使其上升到全星系无敌的重要地位,在泥泽邦老板中无可争议地冠绝时辈。

即使大家对尼希米自封为老板中的老板并无反对意见,但尼希米毕竟亲眼目睹了过去十年间各团伙为争夺地位和主导权而进行的血腥冲突,经历了流血伤亡的高潮——堡垒之战,这让他非常清醒地意识到,强加一个所谓“最高领袖”的企图必然是无功而返且后患无穷的。

电影制作人福特·奈布哈尼称,在帕维亚举行秘密会议三十年后,尼希米和他一起回忆了当年的情况,甚至准备将其生平拍成一部纪录片电影。奈布哈尼说,尼希米用生动的话语,概括了参加会议的主要想法,“我向他们解释过,出来混的,没有几个脑子真不好使的,所有为了战争而编撰的谎言都会被很快戳穿。我向他们讲过,我们待在什么地方?这是个不到两分钟就会发生爆炸,而不得不疲于奔命的境况。把人消灭掉仅仅是因为他们来自于博洛尼亚的其他地方。这种狗屁意义都没有的事,正在败坏我们的名声。要是不停止这一切,我们就没法再正常做生意,最基本的活动都不行。”尽管奈布哈尼和尼希米的谈话内容从来都没有录音或记录来证明,但这处引语和调查人员发现的尼希米关于帕维亚会议目的的说明能相互印证。但毕竟这本书的主旨并非电影创作,而是为了客观地记录泥泽邦社会的现实,它不能有半点幻想的情节、艺术性的渲染和凭空杜撰。

研究安东尼·赛厄图的专家一致认为,尼希米的改造计划确实为星系各个泥泽邦团伙所欣然接受。他的策略清晰地表明,星系泥泽邦团伙绝不是博洛尼亚船番人的附属或追随者。尽管吸收了博洛尼亚的传统,特别是“Omerta”准则,但星系自主自决的船番人正使得自己适应他们那既往的独特社会文化。

据称帕维亚秘密会议在因佩里亚酒店闭幕,阿布德·以利沙设宴款待了各方代表。这些人在霓虹灯下寻欢作乐,仿佛置身于爵士时代,尽情享受着舞女们曲意迎逢的种种快感。

无视暴风星系大量执法机构的存在,871年星系泥泽邦为适应高效率的复杂罪案活动进行了量体裁衣般的改革,而碑界地区则是其活动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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