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一条又湿又黏,到处飘散着腐败味道的巷子,他的脚步,停留在一栋墙漆要掉不掉、陈迹斑斑的老房子前。
房子的大门前,摆满了白色花圈,代表,这家在举办丧事。
事实上,他一踏入这条小黑巷,远远就能闻见蜡烛、烧纸的烟味,以及演奏哀乐的嘈杂声音。
这陌生又熟悉的情景,让他胸口一阵窒闷。
大门徜开着,灵堂门外左右两侧置着两张长桌,一边为收礼处,一边为签到处,司机赶紧代表他按照礼数先送礼金。
他虽然常年卧床,但是,该懂的礼节,一样也不会废。
当然,对方必须是他愿意搭理的人。
而丫头,不知道曾几何时,早已这样存在,让最讨厌这种场合与环境的他,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明明该是吊丧死者,肃穆庄重的场所,他环视四周,毫无悲寂的气氛,反而人来人往,喧哗非常。
明明,人死,灰灭,周遭却连一丝一毫能让人有一点点落泪,肃严的感觉也没有。
和母亲当时,很相似。
那时候,他最灰黯的记忆里,唯一有的一直是那没完没了的和尚念经声,那两旁高烧着的香烛,那长廊上亲朋赠送的风光无限的祭幛,人生真正的凉寂,只埋藏在他的胸口。
他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起码,在他的心能完整,不会受到波动之前。
他平静地看着灵堂上方高挂着的死者遗像,还有下书斗大的“奠”字。
原来,这就是丫头的她爸爸。
惟惟总是和他提她的爸爸,总是骄傲的吹嘘,她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她的爸爸是大作家,说来说去,永远只有这两句,害得他偶尔忍不住会露出一脸的不屑。
其实,他一直隐隐不屑与同情,她的爸爸只是个不济的男人,才会连老婆也跟着别人。
早知道会这样,就多顺着她的话一点,让她的开心,多停留一分。
正颦着眉蹲在那烧纸钱的美丽,看到那道穿着条纹小西服,停留在灵堂面前的身影,明显愣了一下。
他身高不算高,但是与前几年相比确实抽高了好多,虽然一看身子骨就不佳,但一张如刀刻般削瘦的脸,特别的清俊。
弱小的肩膀,虽然是经不起风吹雨淋的纤瘦,但是,渐渐地,他已经有一股大人般的气度。
明明,才只是12岁的少年。
她本能地看看他的身后。
除了司机,别无其他。
美丽的脸,闪过一丝失落。
这几年,肖俊对她的热度越来越消退,开始心不在焉到让人发慌。
“惟惟在楼上呢!”美丽对着已经快是少年了的男孩挤出最亲切的笑容。
幸好,肖图喜欢惟惟,这是其他女人都办不到的事情,也是她最优越的筹码。
虽然在此时此景有点不合适宜,美丽还是难以掩饰的隐隐露出一股得意。
肖图看在眼里,唇角淡淡一勾。
真有点好奇,爸爸和这位空有其表、胸大没脑的芭比阿姨会生下怎样的娃娃?
谢绝司机的随行和美丽阿姨的热情,他一步一步“咯吱”“咯吱”地踏上老式的木质楼梯。
楼梯很小很窄,潮湿阴暗,布满腻脚的油污,台阶更是有点高,才走了几步,他就有点喘,特别是,一只肥胖的老鼠居然越过他的皮鞋,在旁“吱吱”地盯着他。
他的头皮一阵发麻,破身体上的那颗心脏也一样。
他虽然满喜欢小动物,但是绝对不是这种灰色的小物体。
他更明确懂得,惟惟的妈妈为什么要离开她爸爸。
美丽阿姨是个对生活质量很有要求的女人。
他先动了一下,肥老鼠被吓得夹着尾巴慌张逃走。终于,踩完最后一级阶梯——
“惟惟。”他难得的礼貌地喊她的名字。
但是,无人应答。
于是,他径自推开没有上锁的木门。
屋子里黑漆漆的,一股冷嗖嗖的寒气袭面而来。
虽然,快要来台风了,但是现在,明明还是炎热的夏天。
“呜呜呜呜”
黑漆漆的一片,但他可以从窗外透进的微光,清晰看见,摆放在正中间安放着仙逝者尸体的冰柜,还有,缩在冰柜旁,将脑袋埋在膝头里,可怜的蜷成了一颗球的那道灰色、模糊的的身影。
“呜呜呜呜,爸爸不要死、不要死、爸爸、爸爸……”一直一直在发抖,陷入哀恸情绪中的她,根本没有注意,门旁多了一个人。
他安静地看着她。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她哭,事实上,每回被他欺负的厉害,她总是喜欢一个人躲起来哭鼻子。
他更不是第一次这样站着亲眼目睹她悲惨的呜咽,真的不是第一次。
每回,她越哭,他总觉得好笑,想再欺负她多一点。
但是。
这一回,唇角为什么连轻扬也很困难?
他抚抚自己的胸口。
疼,很疼。
为什么,这么疼。
揪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