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顾余生,顾名思义,给我取这个名字的人想必是为了让我照顾好余下来的生活吧,也许有另一种含义,不要在意当下,顾好余生。擅自揣摩,始终不得其真意,也就作罢了,余生好长,长到扳着手指就能看到明天。
父亲在帮我取完这个名字的第三个年头就撒手人寰了,琢磨了一个冬夏的称呼却也只叫了三个年头。那年的我也刚刚四岁,也刚刚记事。那年我只记得父亲去了西山,去了那个冷冰冰的地方,独自一人,也没有行李,也没有与我说话交代,走得远了,也看不见了。
母亲在有了我的第一个年头就辞掉了纺织厂的工作,那时候姗姗学步的迟,到了两岁走路依旧需要协助外物,也不乏出去各种检查,没有去大的地方,去了县城,一致的口吻是缺钙,想来农村也弄不清钙不钙的,反正说来这一辈人都是这么大了的,形形色色的药吃了不少,见效甚慢,到了三岁,才能堪堪如同正常孩子一般。倒也是天赋差了许多,同村的孩子都已经是鸡毛满天飞了。
我与父亲不相见已经些许年了,母亲在父亲去了的第二年也疯疯癫了,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我仍记得母亲在被村长送往精神病院的时候,三十多岁,头发白了大半,口角流涎,那该是怎样的一个场景,没有办法,父亲去了之后,母亲经常一个人呆坐,时而疯癫乱跑,时而叫着父亲的名字(顺德),到最后已经变得满村乱窜了,生吃家禽,清醒时少,疯癫时多,无奈之下,村里面众议决定,送母亲去精神病院,好在国家有补贴,不用本家出钱,况且又哪来的积蓄。
基于我的家庭状况,父亲地地道道的农民,基本上处于零积蓄状态,爷爷奶奶去世的早,无人帮扶,父亲扶柩归山那天,也是同村的青壮年出的力,村里面能做的这些已经是仁至义尽。而我在母亲进入到精神病院后也成为了别家“门客”。
兄友弟恭只是存在于理想状态中,我深刻的领会到寄人篱下的那种心酸,我的大伯,也是我父亲的兄弟,在那个物质不丰欲的年代里领养了我,成为了我的监护人,基于什么呢,还不是为了村里面为我在国家申请的救助款,(每个月十五块。)在九十年代初期,十五块够一家人一个月的生活费了,多一张嘴吃饭,却落得这么大个便宜,大伯也乐享其成。
人常说,心怀感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诸如此类,也许是剩饭剩菜吃多,也许是手头上的活计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更加的繁重,也许是那仅存的那点自尊心,就像大伯家总骂我是白眼狼,我又有什么可争辩的,檐下躲雨,湿了,你能去怪屋檐不够长,不够宽吗。
我不知道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时刻想要逃离,却又鼓不起勇气,唯一慰藉的是还有书读,想必是大伯为了表面样子,和他的两个儿子一起,初中是在县城读的,一周放一次,周末总是有做不完的劳务,所以我十分享受在学校的日子。也许只是为了做做样子,大伯在送我完初中后就让我辍学在家了,那时候学习挺好,年年是年纪第一,大伯的两个孩子却不是读书的料。学校老师也曾找过大伯几次,“孩子是个好苗子,不读书可惜了”。大伯呢,眼睛总是一瞪,“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我们农村娃,还是要有一手好的农活”。几次回绝之后,学校也不在提这件事了。
辍学在家的我也深知只有上学才能改变自己现有的生活,于是乎我只能找到村长,村长是个老好人,年逾花甲,也是本家人,见我确实是读书的料,也不愿埋没我,找到大伯后,一番争执,最后敲定由村里出钱资助我上学,大伯无奈,只能应承,但前提是国家发放的那十五元的救济金依旧归他所有。
于是乎,在村里的资助下我顺利的完成了初中和高中的学业,也如愿以偿的考上了大学,村里庆祝,山里头多少年来第一个大学生,大伯也到场,酒过三巡后,面红耳赤的搂着我的肩膀:“小子以后发达了别忘了你大伯的养育之恩啊”,说完就爬桌子下边去了,我没去扶,任由他躺在那里,想来他也是心有“悔悟”吧,我自言自语到“不会忘的”。
村长也喝了些许酒,很是开心,在他任职期间村里能出个大学生,在方圆几十公里内也觉得面上有光,把我叫到一旁,没等他开口,我便跪下给他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按照辈分,我该叫他爷爷,上学这几年,一直是他顶着压力,用着村里的公款资助我上学,这几个头磕的无可厚非,村长有些微醺,面露微笑的说到:“好孩子,没辜负我的期望,以后到了大城市之后记得回来看爷爷啊,也别怪你大伯,山里面的人,哪有什么见识。”后面的话已是听不清了,不是我不认真听,实在是村长说一句,自酌一杯,言语已是舌头打卷,瞎子听雷了。
次日,村长将一封信递给我,说是前一段时间从北京来的信,那时候电话还未普及,写信依旧是传递消息的基本方法,信封没拆,是从精神病院寄来的,头一次收到从精神病院寄来的信件,不免心中暗喜,因为那里有着母亲的消息,小时候也有着几次冲动想去看望母亲,但连县城都没出过的我却也不知道怎么去,村长去过几次,都说精病院的人谢绝探望,治疗期间,怕受刺激,久而久之也就绝了这念想。打开信后,内容基本上是母亲治疗效果不佳,近些年来病情日趋加重,已经有自杀倾向,基本治疗已经满足不了母亲的病情需要了,况且需要单人照顾,精神病院要求支付其进一步治疗及护养费用,不然,只能由村里面出面带回家了。大致如此。村长看了,也是面露难色,毕竟没有那个家庭能去无端的承担这笔费用,而且估计还不是小的数目。我劝慰村长道:“没事,我也成年了,况且那本就是我应该去承担的,我查了,报考的学校离那里也是挺近的,到时候我一边打工,一边挣钱。”村长没说什么,转身回到屋里,又拿出了一个信封,厚厚的一叠,递到我手上,说是村里面大家凑的,我没推辞,我知道我需要这笔钱,暑假期间除了必须的劳作之外,我也打了些散工,攒了一点钱,但和大学学费而言还相差较多,再次给村长鞠了一躬。
一个月后的清晨,我踏上了前往北京的路,母亲所在的精神病院在北京,我报考的学校自然也在北京,出发前,大伯也掏出了一个信封递给我,帮我整理行装,一边絮絮叨叨的说到:“以前是大伯不对,想来你这知识分子也不会记大伯的气,你这是去大城市了,不比咱这小地方,你比我那两娃强啊,没这福分啊,他俩也就只能在地里拾叨拾叨了(大伯俩孩子因为在学校打架被开除了,大伯也找学校理论过,但被打那孩子伤的挺重,除了必要的医疗费用,还差一点吃上官司,后来只能作罢。)大伯反复叮嘱:“以后去了大城市别忘了回来看看”。我知道人一旦有了价值,或许就能牵扯出亲情,我答到“会的”。
上了车,在村长,大伯以及乡亲们的目送下我第一次踏上了远门,怀里抱着的是大伯临走时煮的鸡蛋和东拼西凑的学费。我想我不会去记恨大伯,更多的是感恩,不管是大伯也好,还是村里面的人也好,没有他们,可能我也只能在山沟沟里呆着了。
我回头看了看西山,那边有着父亲,时常去父亲坟前哭诉,他在里面,我在外面,但可能这次离他是最久的一次了,也有着期望与激动,手心里布满了汗,双脚也不自主的抖动,想必是为了缓解那骨子里的自卑感吧,憧憬大城市,也期待见着母亲。
车路蜿蜒曲折,直到看不见父亲,心里空落落的。
村叫顾家村,县城叫淮南县,村子到县城大约有一小时的车程,然后再从县城转火车,火车站周边是叫卖的商贩,我没有去交一份吃的,饿了便吃了些临走时带的鸡蛋,胡乱塞了几口,噎着了,在车站旁的水龙头喝了几口自来水,饱腹感比较强。
上来火车,没多少行李,铺盖卷以及少许换洗衣服,安定坐下,环顾四周,车厢很空,寥寥数人。火车发车了,耳边是轰轰声,有点不自在,沉沉睡去。
也不知到睡了多久,醒来天色微暗,做了个梦,梦见父亲站在家门口向我挥手,眼中透露出焦急,似乎是让我回去,但我不论怎么跑,到只是原地踏步,到后来,我背后出现了一只手,一只只剩皮包骨的手臂,掩住我的口鼻将我强心转身,回过身瞟了一眼,父亲变了,变成一个猫脸人身的东西,诡秘一笑,我瞬间惊醒,全身大汗淋漓,不觉一阵后怕,父亲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呢,低头下看,旁边座位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那人包裹的很严实,麻布素衣,全身都是黑色,戴着一顶帽子,细看之下,像是入殓时穿的睡衣,脸偏向一侧,似乎是睡着了,正当我擅自打量时,突然一只手臂扣上了我的肩膀,那手臂和我梦中见到的手臂一样,皮包着骨头,手臂上血管突兀,说是手臂已然不恰当,确切的说更像是一只爪子,甚至有着部分的血肉缺失,烦着青灰色,像是刚刚从坟墓里伸出来样,被抓的地方渗出丝丝凉意,漫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