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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废墟

神木山在清溪峒西北百里,中间隔着数座山谷,但是在苗疆众多山寨中,还是清溪峒距离最近。因此取圣火只需要提前五日出发。其他部落的木邓塞鲁有的十数日前便已前往,现在该是在回家路上了。

一路无话。第一日走得甚是顺利。乌察几人是穿山过林的好手,辨认行迹,劈山开路,躲避猛兽,寻找水源,都是熟门熟路,比前日徐市那般蒙头乱闯,自是轻松不少。石头与宝儿虽然还是调皮捣蛋,不时捅个蜂窝踩个蛇洞什么的,但是有了几人照应,到也没掀起什么风浪来。反倒是给枯燥旅程增添了不少乐趣。

说也奇怪,宝儿不知甚么缘故,自从见到石头以后,便一改以前整日抱着鱼肠赖在徐市怀中的习惯,把小窝转移到了石头身上,可以说是形影不离。徐市曾竟试着将宇宙锋摆出来,宝儿不但不上前搂抱,反而畏缩不已,仿佛十分惧怕的样子。大是不符它嗜宝天狐见宝如命的名声。徐市暗想可能是上次被打神鞭所化的青龙教训得狠了,至尽还余威犹在。

但是宇宙锋上同样残留着鱼肠剑的气息,宝儿莫非对这相随半年的玩伴也已全然忘记?嗜宝天狐需要依附宝物之上,靠吸取灵气修炼。它现在整日赖在石头身上,所需灵气又从哪儿来?这诸多疑问,都不是现在的徐市所能解答。他也只好暂时都压在心里。

转眼到了第二日的午后,原本谈笑甚欢的队伍渐渐沉默下来,乌察几人脸上都流露出奇怪的神色。待到行至一块较为宽松干燥的林间空地,乌察突然叹了口气道:“不走了,今日就在这里过夜。”

徐市抬头看看天色,离日暮还有两三个时辰。不由奇怪道:“乌大哥,时间还早得很哪?”乌察道:“不早了。徐兄弟,走了一天了,你身子单薄,定然累得不轻,快去吃点东西,好好休息罢!咱们明日……再接着赶路。”

徐市还想再问,水柔突然站起来冷道:“让你休息你便休息,哪来那么多话说!”说罢瞪了徐市一眼,径自向林中走去。

徐市一时摸门不着,心道:“这小丫头喜怒无常,真是莫名其妙。昨日还好好的,怎么没来由就发起火来?莫非我又做错什么惹到她了?”

剩下乌察三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乌察拣树枝搭架篝火,乌罕打开竹筒闷头喝水,撒尔东则一声不响地取出一包雄黄粉沿着空地周围仔细洒着。既没人关心水柔的去向,也没人来向徐市解释。气氛好不诡异。

只有石头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全没察觉,正兴致勃勃地挖着一蚂蚁包。偶而听见石头与宝儿让人苦笑不得的对话:“哇,宝儿你看,又挖出好几只,咱们数数有多少?一,二,三,四……宝儿,七后面是几?什么?是九么?不对罢……我记得是十来的……宝儿你好笨啊……哎呀不要抓我我错了……”

过了一会儿,徐市终于忍不住走到乌察跟前,小声问道:“乌大哥,我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话,惹水柔姑娘生气了?”乌察正小心地往篝火中吹着气,直到火苗旺起来了,才抬起头来,苦笑着道:“不关你的事,你不要多心。”随即就看到徐市一脸你越这么说我越多心的表情,终于又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徐兄弟,你真想知道的话,便从方才水柔走进的林子那边往西走,看看林子那边你就明白了。”

徐市闻言而去。那片林子并不甚幽深,走了没数十丈,便到了尽头。林子外原来竟是一个陡峭的山坡,站在山坡上低头望去,可见一个宽阔平坦的峡谷。水柔就站在前面不远处,凝视着那个峡谷。

山风吹散了耳旁的青丝,衣带在空中飘摇。这个斜挎角弓的矫健身影,此时看来竟是这般柔弱!

“水姑娘,水姑娘……”徐市连唤了数声,水柔才缓缓转过身来。那原本清澈冷静的双眸,此时竟朦胧一片,清丽如雪的脸庞上全是泪水。

“水姑娘,你……没事吧……”

水柔并不答话,只是直盯着他,脸上的神情复杂之极。正盯得徐市发毛时,她突然一笑,那笑容却是说不出的凄苦:“你知道我是哪里人吗?”

“水姑娘,你不是清溪峒的人么?”

水柔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我的家在落日寨。”伸手遥指远方:“就是那里了。”

徐市注目远眺,才看见下面的峡谷深处,有一大片空地与众不同。空地周围的林木都十分茂盛,翠绿一片。那里颜色却有些发黑发暗,林木也是稀疏矮小,显然年头尚短。间或有残存的竹楼和围栏的痕迹掩映其间,隐约可辨。

徐市识得。当日他与高渐离亡命故赵,那秦军肆虐所过,赤地千里,城郭村镇,时有人烟绝尽,化为焦土者,便是这般景象!

他望着伊人泪眼,讷讷无言,心中已猜出了答案。

“你知道现在苗族有九峒十二寨,三位大祭祀。却不知十年之前,苗疆本来还有一座落日寨,大祭祀也不是三位,而是四位。第四位大祭祀,掌管的是苗人赖以生存的狩猎,便是落日寨的水心长老,也是……我的爷爷。”

“落日寨是最接近神木山的寨子。在祝融大神的庇佑下,我们族中风调雨顺,生活宁静安乐。我阿爸是箭术高超的勇士,阿妈美丽善良,爷爷受人尊崇。我们一家人本来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我六岁那年,突然来了一群秦人包围了寨子,要我们交出族中圣物。族人们不肯,都被杀死了。只有我一个人被爷爷藏在地洞里活了下来。徐市,我真的不明白,你们大周土地无边无际,要什么有什么,为什么还要来抢夺我们的圣物呢?难道因为你们是大族,就可以随意的欺侮弱小吗?”

徐市轻轻叹息:“水柔姑娘,那是秦人,跟我们其他国的人不一样的。”

“不,都一样的。以前的楚人,也总是欺压我们,强迫我们纳贡,抢夺我们的猎物,金银和女人。徐市,我小时候听爷爷说,我们都是女娲大神的后代,我们的祖先炎帝,曾经带着大部分族人加入华夏族。我们本来就是相同的血脉啊!为什么要杀我的族人,为什么要烧我们的寨子,为什么?为什么?”

水柔无助地靠在徐市肩上,痛哭不已。这个一向坚强冷漠的女勇士,终究只是个身世凄惨的十六岁的女孩子而已。徐市轻扶着她的肩膀,心中涌起阵阵怜惜。纷争战乱,自古不断。岂止是对边疆小族,便是华夏族自己,这千百年来,烽火何时熄灭过?有时候,为了争夺一分的利益,往往双方最后付出十分的代价。但是号称万物之灵的人类,就纠缠在这个泥潭中,醒不过来。

为什么?谁又知道是为什么!或许女娲大神造人之时,就给人添加了好战的本性。或许天神也管不得人类的贪欲。或许人类只是老天的棋子。或许天灾,本就是人祸!这一切一切,谁说的清呢?

少年徐市,不再单纯地憧憬那种纵情江湖快意恩仇的游侠生活,而第一次从天下万物的角度来审视人间。他不曾察觉的是,太公传授的所谓“太乙剑诀”,正悄悄地随着他的感悟,自行运转开来……

夕阳洒满山谷,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除了,那片依然暗淡,荒芜的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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