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茅山浮云传人
回到了住处的南知忆,脚步轻缓,唯恐是脚步声惊醒了那一对甜蜜鹊儿,但未等上楼,那瓦砖处的动静,惊到了南知忆,他脚尖一点,一掠而起。
甫一定眼一视,原来是那小伙子。
“娃娃,你叫什么?”南知忆坐下后拿出了从楼下顺来的一坛花雕,拆开了狂饮一口。
“花无意。”小伙子回道。
“你师父,如今如何了?”他转头看去,把酒递给花无意,可惜,花无意不喝,这可真无趣。
“如何?两年前死了……没生什么大病,只是死前几天,一直站在那刻有“道法自然”的九龙御道图前,呆呆失神,抬头望去,正是那硕大祖师爷石像。总的来说,没什么烦心事,死得也十分安心……对得上浮云二字了。”花无意似乎知道南知忆与他师父有些渊源,斜眼看了一眼接道。
“死了?”南知忆疑惑地说了一声。“到了那个岁数了,阎王爷勾了他的名儿……”花无意道。
“也对,这老头活了近百的岁数,见证过旧朝的覆灭,看见过新朝的兴起,也算是值了。”
浮云道长,茅山派第三十六位掌门,少时见浮云惬意,无有烦恼,便是自号:浮云。在前朝时期,茅山派一直是被皇帝重视,与如今的儒家地位相当,是正统道家圣地,有国教之称。每日上山求符的人士数不胜数,虽说有龙虎山、阁皂山两山相互制约,亦自称是道家祖庭,但再怎么愤愤不平,终究要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这天下,皇帝说了算!
可惜前朝帝王昏庸无能,各路诸侯纷纷揭竿而起,这个曾经被无数人推崇拥护的茅山,也就此没落萧败,不再是那千人登山,斥资千金求符的尊贵国教。但一山倒下,自然会有另一山崛起,这便是龙虎山。
茅山一没落,阁皂山终年是成不了器,每一年的道法辩谈与道法争斗,都是以三山之一的龙虎山取胜,也正因此,如今的道教祖庭之名,也逐渐归为龙虎山所有,潜移默化之下,龙虎山威望名声日渐雀起。
曾经万丈平台,可容千人的山顶,如今却空旷凄凉,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又岂非人事哉!
浮云道人夙愿是便是兴旺茅山,夺回祖庭之名,但修行一道,他终究是天资愚钝,难以登堂入室。每逢一年的斗法,皆是辩谈大胜而道法之争落败。
为茅山派重铸昔日的荣光,也就压在了如今的浮云传人——花无意的肩上。
“第一福地,第八洞天……记得上次见着你师父的时候,还没有你这个徒弟,‘无欲无求?最是狗屁道理!’你师父说道士最是无欲无求,却又自我否决!既然无欲无求,为何去争这祖庭之虚名?”南知忆咗了一口,眼睛眯缝,眺望着远方的黑色天空,问道:“又有谁,是可以做到无欲无求?恐怕世间无这般人吧!”
“师父说了,山上学的是道理,山上之人可说是无欲无求,当然,唯独这几位山上当权者。但山下不同山上,山下的人,钱权名色,皆有为之而奔波劳累者。为了利益,他们可以脸皮都不要地不讲道理,道理我学了许多,但这不讲道理,我却分毫未学,这才下山,学习游历。见了李家那位嚣张跋扈、杀人如常的公子,这才知道,是这般的不讲道理!”
“哈哈哈,这人啊,地位尊贵时,你越跟他讲道理,他便是越不讲道理;但若地位低贱时,那便是你越不讲道理,他却越想和你讲道理。娃娃,这世界上没有什么道理!是手中这个拳头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便是老天爷的事情了!”南知忆一饮而尽,大笑一声,下了瓦砖,转身离去。
离去之时,他沉默了一阵子,最后沙哑地说道:“娃娃,浮云那老道自从幼年上山之后,整整八十年!他这八十年殚精竭虑,他将自己这一辈子全用在了茅山兴旺一事上!娶妻生子,寻欢作乐什么的,他一刻都没有想,即便是收徒一事,也只是他兴旺无望的情况下的无奈之举!他是个痴子!这世间红尘,乐趣无数,但他却选择了一条没有任何乐趣的道来,说到底,这是他自己的宿命选择……这本应该与你无关的!但他却强加在你身上,我希望你不要恨他!但……”南知忆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到底摇了摇头。这事又不是发生在他的身上,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他在花无意第一次用出浮云步时,便知,那老头儿到死,还是念念不忘这一件比他身死还要重要的事情!九赴岭南武殿,六入取剑山庄,三次引雷入体!可即便如此,直至他临死之刻,境界修为只是在天下百名之末,虽入流,却不入流。于天下入流,而于自己,不入流得如同废物!
而那龙虎山掌门年不过六十,已经进入了天下一流高手的水平,再过十年!天下前十必定有他一席之位。
强大的敌人不可怕,但一步步前进,却发现离敌人越来越遥远,这般磨着性子,希望就犹如天上的太阳一般,再炽热明亮,也会有一天消殆。资质两字,困住了天下多少有志儿?他南知忆虽血战死战无数,但他的资质,到底还是在天下中上流之中。
“为什么?”花无意问道,南知忆的脚步陡然停顿,皱着眉头道:“哪个?”
“为什么他要这么拼命?只因为这祖庭的荣誉吗?”花无意嗤笑了一声,问了这个打小儿就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强行憋着自己喉咙中的哭腔,也只有在南知忆提起之时,他才难忍,心里满溢委屈。自小除却吃饭睡觉,他无时无刻不在学习道藏典籍,稍有分心,便会遭来怒骂与掌掴。他不明白,这虚无的道家祖庭之名,比他这个亲传弟子还要重要上无数。
“七岁那年,只因贪玩性子,下了大茅峰,与那缺了好几辈的派中小道一起闲聊了几句,便是被怒骂,而那本《上清大洞真经》也曾经因少背诵了一字,叱责怒骂,一夜无食。”
“《上清大洞真经》?便是那本传言‘若得真经,毋须修为;读之万遍,羽化登仙’的书籍?被茅山派奉为诸经之首,非掌门一派,不得习之!这书读百遍,其义自见,那如果万遍?如此枯燥乏味……”南知忆顿了一下,想了想,摇了摇手,失笑道:“那家伙一定不只万遍了!”
南知忆意兴阑珊,困意袭来,背着花无意,挥了挥手,示意要离去了,“有些事情,等你跻身天下前百的小高手之后,我再与你说。不早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回到客房之中的南知忆不禁是神色一滞,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快乐事儿,回过神来,他躺在床上,呼呼睡去。
有人一入床,便是安心睡去,却有人,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次日清晨,昨夜下了一点蒙蒙细雨之后的江南,绿芽儿上枕着露珠,恰是美妙。
花无意一大早,乘着清晨,练剑些许时间,待到全身出了一身的汗,换了身衣裳,出门买早餐。
差不多有一炷香的时间,南知忆起了床,推门瞧见花无意提着一些早点,招手问道:“有我一份吗?”
花无意错愕一阵子,笑道:“有!南前辈和……”花无意这才发现,昨日另一位前辈不知姓名,只知能和南前辈一起的,再如何不堪,这天下前十,应该是有一席之位,可要他再进一步,巨细无遗地说出,实在是难为这个刚下山没多久的年轻小道士了。
“木。”南知意不客气地从他手中取了个去,道了一声谢,又回屋里去了,倒不是昨夜入府,为他摆平的缘故,只因见面时他那高深莫测的形象,实在不好拉下脸皮去道谢一声。
木忽耷拉着眼眸子,晃悠开门,一脸是昨夜激战数次的疲惫不堪。而自他的屋子里,匆忙出了一位姑娘,穿戴已整齐,瞥了一眼花无意,神态自若地勾了一个媚眼,妖娆而去。
花无意不禁是竖了个拇指,心底暗道老当益壮!
而里屋的南知意就没这么客气了,吃着一个包子,含含糊糊地笑说道:“老家伙这身子骨,我算是羡慕不来咯,连这般三十似豺狼虎豹的红鬃烈马都能驯服,知忆不得不服啊!”说罢,他神色猥琐,挑眉眯眼,一字一字似调侃般道:“老而弥坚。”这四字,可就是那画龙点睛之笔。
自李府归来,已是月上梢头,困意连连,这木忽竟是不知何时,金屋藏娇,只不过古人说过“戌时不贪食,子时莫恋色”,红粉骷髅暗销骨,但又说,这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给我拿酒!”他开口涩涩的第一句话,便是要酒!但南知忆只是清清淡淡,金口一开,滚去吃早餐!这木忽惺忪睡眼蓦然惊醒,从花无意手中递过了那几个包子和一碗豆腐脑,道了声谢,坐近在南知忆身旁低声道:“咱昨日那个约定……”
昨日一回住处,南知忆便是去找花无意谈天去了,可怜这木忽眼神幽怨,来不及问这约定,还算不算数。
南知忆吃早餐的动作陡然一僵,神色阴晴不定,眼球儿不停地转动着,突然,他猛地吞下了最后一口包子,还未等他咀嚼,猛然捂住肚子的他,咬牙道:“这包子,有毒!”话未落下,便是脚底打滑,一溜儿地跑了,只留木忽狠狠地咬着包子,好似要将怒火发泄在这包子上。
许久之后,南知忆长吁口气,嘞着裤腰带,大大方方走来,谁知想,那木忽还坐在自个儿房间里,一动未动!
南知忆瞧着他的神情,还未等他走近,木忽便开口:“不是与你说约定一事!此地,离径山寺不是很远……以神秀的脚力,恐怕已是快了!”
南知忆知道他的意思,坐了下来,看了一眼西方,沉默了些许,哑声道:“在我用了金魄掌时,他就已经察觉了……”
“弘法秃驴说过,神秀慧根,可得佛法!现世得法者,唯惹刹寺古甫一人,而这神秀,悟性可见一斑!只可惜,父母可尽因你所死!”木忽吃着肉包子,哈哈笑道,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壮年上山的神秀,本性李,单名一个悬,初时上山,因年岁已三十又七,未被弘法所看重,就此打柴汲水有六年之久。只是在一夜之间,好似慧根全开,以佛语解释,其为顿悟。
李悬,临安人氏,其父李在德,其母钱雯皆是江湖中人,乃远近一带江湖中的名人,虽内力境界不算登堂入室,但向来以仗义疏财为名,又喜江湖气息,自然是东走西跑,去见识各地风情与江湖风流。
要说两位的身死,其实与南知忆无什么关系,但又不是关系全无。
“因我而起,那么应当的……”南知忆闭目叹息,活得如他这般,佛以慈悲为怀,而他,连和尚都会觉得厌恶!
早晨很快过了去,太阳自东向西,斜晖拥着彩霞,晨起暮归的农人,街头吆喝的买卖人,欣然玩耍的稚童……
“南知忆…”声音浩荡涌动,似回声在天地万物件回传,又似佛门怒号,庄严肃穆,晚霞朝暮里,浩浩荡荡似千军万马袭来!
无数人惊然抬头,便见天边斜晖昏黄,映着灼眼曜日的金光,在天空之中闪耀!金光里,蓦然踏出一个肃穆僧人,低头垂暮,一声阿弥陀佛,响彻四方,荡然回响。
南知忆一直坐在那里,一动未动!自早晨至傍晚,他在等,木忽已经走了,此事和他无关,如何解决,南知忆自行了断。
“好久不见……”一句久别重逢以后最习以为常的话语,明明是临安一带,最负盛名的禅师,却走来时,杀意凌冽似寒冬疾风,他自上山以来,数十年间,说的最多的一句,也一直只在心底里说的一句话: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所以,我成不了佛!
江南时至雨水,多是阴雨绵绵,雷声沉闷,吹来的风亦闷热干燥,令人不得凉爽,烦躁异常。
“喝酒?还是喝茶。”南知忆微微抬头,询问一声,瞥了一眼那个方正脸的和尚,内着暗黄僧衣,外置红色袈裟。面目狰狞,若不是身份摆在这里,又有谁敢想象,这便是那神秀禅师?
“十五年前,我父母因为偶然介入你与三花派的斗争之中,殃及池鱼,不幸离世,两年前,三花派的掌门宁博臻因年岁已高,老死门派之中!”和尚未有理会,平淡地说着一件足以令他的佛心陨灭的事情。
“那你今日?你要知道,你还不配……”南知忆虽有愧于他,但不至于引颈就戮!平平淡淡地说着最为嚣张的话语,若是有几个游侠儿在这里,恐怕会伸出自己的大拇指,夸一声“这才叫大侠!”
“我怕!宁博臻已经老死!我怕你也死了!那我如何报仇!老天收了你们……这算哪门子的报仇!甚么因果循环,前世因,当有后世果!我不管你们后世如何!你们后世坠入那十八层地狱,都与我无关!这一世,我要取了你们性命!”
“学了佛家的内力武功,却从未学的佛家半点静心!你悟什么道!成甚么佛!”南知忆冷笑一声,见他没有兴趣坐下来喝点什么,也就起了身,出了屋子。
两人分居在两侧,袖袍衣衫,俱是随风而动,雨点淋在两人身上,湿透了衣衫。
这两位宗师,本是可以以内力驱散雨水,但到底,都是不屑于这么做。
“佛度世人,魔屠世人!可不论是成佛还是成魔,说到底!得学会先做一个人!”神秀和尚抬头怒目,在无声之中,在雨水倾斜之中,他脚步溅起雨水,他厮杀而去!
“哈哈哈,说的在理!”南知忆见他一掌而来,神色平静,不出半招,这可惊坏了李悬,向来出手要占得先机,如今这南知忆是连手都未出!
但既然已出手,自然是不得回手!佛家的伏魔掌以刚猛著称,一旦出手,不得回拢,不然伤的反而是自己!
一掌汹涌澎湃似惊天骇浪,威势滔天,这一掌,天下九成之人,不可匹之,剩下来的一成,便是那天地万物巍巍然颤动起来,
“让我见识见识,这伏魔掌,比之你师傅,学到了几成!”南知忆大笑一声,不动如山,岿然不动!
硬生生要扛住这一掌!
和尚脸色狞然,嘴里谩骂着“贼子,我当为天下屠魔!为万世开太平!”
“当”!
声音似金属碰撞撕扯,刺耳非凡,但李悬定睛一瞧,神色大变,似风筝,迅疾倒飞而去!
“你何时习得我佛的金刚不坏身!”李悬神色大吃一惊,惊诧万分!
佛有一身二掌三拳,这一身,便是金刚不坏身!当年弘法大师,凭借着内力修为,以及这金刚不坏身,硬接了天下第一剑“王”的三十六剑诀!这“王”,并非天下第一剑的本名,但自打他出世,便是以“王”为代号,从来没有人真正的知晓他的真实姓名。
“哈哈!这便是不需要你知道!”南知忆大笑连连,“再来!你父母二人,便是还你两掌又如何!”
李悬神色阴郁,但一刹那,他一扫难看脸色,只要能够报仇,管他是否手下留情了!本就九死一生之局,小人或者大人,都无关紧要!
胜,自当饮剑自刎,愧对佛祖;败,自当下入地狱,不孝子弟,愧对父母。
他汲力,一掌为伏魔,一掌为度世,这便是佛门二掌。伏魔以刚猛霸道为主,而度世则显得较为阴弱软绵,但却不以伤体为主,而是以伤内为主,所以论威力,倒是度世掌更为凶猛。
有佛门传言,两掌合一,可窥半寸佛法!
威力声势,木忽都是咋舌,毕竟他就只会用毒,内力修为,在这些人眼里,自然是烂的一塌糊涂。倒是南知忆,令木忽错愕,前一掌未动半寸,结结实实地接下了一掌,却如今还要接下一掌?他真当这位天下有名的和尚会大发善心?仅仅用棍,便是将那天下十二的魔教墨成寸打败!可不是什么善茬儿!
再如何托大,也不能如此!
这一掌,李悬巍巍荡荡,掌声似雷动,轰然间,在这三分地上,爆炸开来。
“不错!不错……”南知忆抿了抿嘴角的血迹,好久没有流过血了!连蚊子已经多年未吸到他的血了!南知忆的胸口微微下陷,但似乎无伤大雅,他轻笑了一声“两掌合一,你试试!”
李悬神色古怪,有些阴晴不定,这老头子,要杀他了,怎地还如此好整以暇!
“你师父做不到的,你一定能做到!”南知忆见他犹豫无话,开口道:“你师父虽说是平常心,但既已修武,便没有什么平常心了!他一直希望有人能够将两掌合一!”
“你不怕我杀了你?”
“我说过了,你还不配!”南知忆有些恼火,和这人有些难以沟通,
“配不配,你说了不算!”李悬蓦地踏前,一手伏魔,一手度世!杀了上去!
“剑气盎然!”南知忆喝了一声,突然间,天地封锁,无风自动的袖袍子猎猎作响,似是比外面的小雨猛烈数十倍!天地之间轰鸣声赛过了那雷鸣!无数听不见的风声聚集在一起好似一道风罡!
南知忆一剑刺去!那李悬也不逊色,一手伏魔一手度世,双方自斗了三个回合,虽短,但招招致命,无与伦比。
三招过后,李悬差一点便是被削去了脑袋!而第三招的伏魔度世掌,二掌合一,实在震撼,若非境界修为远胜李悬,恐怕将会落败!但终究……败了便是败了,若不是南知忆手下留情,叹息天下间的佛道中人,日渐凋零。
“等你学了佛法,再来找我!”南知忆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也没要了他的性命,实在是这和尚,造了不少的七级浮屠,即便是不信鬼神的南知忆,其实对于举头三尺有神明的说法,依旧有些恐惧,越是衰老,越是掣肘。
“儿不孝!愧对父母!何需你来假心假意!”本只是想让和尚回去,待他佛法大成,回来再与他一战,却未想,那和尚执迷不悟,如此执拗,自知已经败了,右手一扬!这度世掌!既然不能度世,那便度了自己罢!
“不可!”南知忆眼神一凛,飞快上前,但终究是慢了一步!李悬一掌击在了自己头部,闷哼一声,他眼球一凸,拼了命地想喊什么,但到底是无声的呐喊!寂静无声……
南知忆呆呆怔住,眼神里是悔然和自责!嘴唇不停地翕动,终究是化作了胸口的一口叹息,道:“世人怨我厌我恨我恼我,实是应该!”
“木忽,埋了他吧……”南知忆信守约定,十年未曾踏入江湖,但初入江湖,便是被他间接杀死了一人!
如若是个恶贯满盈的魔头,他倒是没有半点心塞,但这个和尚,却是括州远近一带,久负盛名的善僧,虽出身钱财无忧,但在父母双亡之后,毅然上山,剃发为僧,家中家产,尽数分给了邻里街坊,困苦家庭!
可是魔头,他自己不就是个世人眼中嘴中的魔头吗?
两人将神秀埋了之后,安静地坐在了地上,望着已经暗黑了的天空,天下的无数星星闪烁着。
“你说这天下人,不就是这星星吗?有亮的有暗的,有亮的稍逊于月亮一筹,有暗的连看都看不见……毒王啊,你觉得,自己是哪一颗?”
“最接近月亮光亮的那一颗!”木忽自信地说着。
南知忆笑了笑,道:“我却情愿,那颗连瞧都瞧不见的是我!少年争名,壮年痴情,晚年,争了个屁!”
“哎呦喂,”南知忆躺在了结实的地上,揉了揉背,道:“人生走一遭,烦心事可真多。”
“我困了,先回去睡觉了。”木忽没有丁点兴趣和他闲聊,对于他来说,死个人而已,当年他一颗千秋断肠药,将千余人毒死,他只是欣喜,他是个疯子,一个只为毒而生的疯子!
“对了,临死前,他说了什么?”木忽走之前,转头问道。
“不知道……也许,是在咒我们该下十八层地狱吧!”
“哦……都说,君子报仇,十年都不晚,怎么会有这般愚笨之人?”
第二天的清晨,小道士花无意走了,留下了一封信,信里写道:“承蒙二位救命之恩,来日小道如能相助,必来还恩。神秀禅师,我素有耳闻……前辈武功如何冠绝天下,但昨日起,便是不及神秀禅师!”
南知忆有些胸闷,呼吸好似是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了心头,难以喘息!他费力地锤了锤胸口,这才缓了口气,难以言表。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用尽了全力,一拳一拳,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嘶声叫喊。
径山寺住持弘法,正与佛台前,讲述佛法,却突然怔住,叹息了一声,似洪钟暮鼓般道:“痴儿痴儿!”
“两位师弟!随我出山,擒拿魔头!”他眼球蓦地睁大,声音回荡在了山中。
此日,取剑山庄的庄主,岭南武殿的二殿主,以及龙虎山道痴丘狂,无忧阁少阁主等等人士纷纷自涿鹿途中,勒转马头,兵向括州!
江湖,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而这血雨腥风之中,不知有多少鱼可活下来,又有多少蛟龙,能一跃龙门!
至于江湖的兴亡,他们不关心,毕竟朝廷兵马虽然雄壮,但要踏平了这江湖,终究是损人不利己,何不招安?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所以有部分门派,在接到请帖的时候,依旧没有门人前往涿鹿。
江湖,是个水很深的地方,谁也不能确定摸透了谁,蛟龙们梦寐以求的龙门,也许一条鲤鱼,便会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