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照思人（四）
残照特别炼制的灵药效果极佳，第二日，碧羽身上的热度便褪了下去，再看向慕容时，那目光里，就多了几分不自在，似乎受了慕容的人情，哪怕是自己神志不清的时候，也多少有几分不那么理直气壮了。
这件事不过一个小小的插曲，慕容随即将它抛在脑后。倒是与完颜旭之间，似乎多了许多谈不完的话题，只要有机会，两个人就会相约在最初遇见的那个偏僻的小凉亭里相见，谈谈诗词歌赋，时常弹琴对弈，偶尔也会谈一谈各自生活中一些有趣的事情。
完颜旭虽在金国地位尊崇，然而他并不精于骑射之道，于带兵打仗也并不精通，能得到今天的地位，完全是因为与金君完颜晟兄弟情深，有大金皇帝相护，他在这里可谓畅通无阻，无所顾忌，朝中手握重权的将领士族都要给他这王爷几分颜面，而需要他处理的朝中事物却没有多少，倒是当得上一个闲散王爷。
而慕容，一个有名无实毫不受宠的宫妃，那时间，自然是一抓一大把。也因此，两个人的见面十分频繁。
一来二去，完颜旭倒对汉家的乐理琴艺产生了极强的兴趣。
凭心而论，慕容觉得自己的琴弹得不算好，仅仅称得上娴熟，她的心思过于繁杂，做不到脱俗了悟，又没有高超的天分，自然是弹不出什么能引起人心灵共鸣的曲子来。不过，金国地处北方苦寒之地，这里的曲子多是粗犷嘹亮的战曲牧歌，慕容的琴音倒是清丽婉转，颇有江南灵地的婉约风骨，在金国人耳中，倒是清新别致，悦耳不俗。
每每天气好的午后，完颜旭总是想方设法地央着慕容为他弹上一曲，兴致来时，还会找来一把古琴，自己在一旁兴致勃勃地学那些难懂的宫商羽徽角，虽然总是显得笨手笨脚，但是，也时常流连忘返，乐此不疲。
慕容却没有因为学生太笨而显得不耐烦，总是尽心尽力地教他，找来许多简单地入门曲子让他练习指法，就这般一月有余，完颜旭到能坑坑巴巴地弹出几首完整的曲子了。
“公主，王爷，这是奴婢新做得糕点，你们来尝一尝吧！”
烟汀端着一盘精制地小点心，找到了在花园一隅弹曲赏花的两个人，耳中听着王爷并不纯熟地曲子落下最后一个音符，才上前去打断了二人。
“这点心可真漂亮，本王可从来没有见过做个点心都这么精细的，烟汀真是心灵手巧。”
“这是奴婢在宋宫时喜欢吃得几样点心，向御膳房的大厨们学过做法，现在闲来无事，就自己试着做一做，尝尝，还不错！”
“那本王就不客气了！”完颜旭抓起一块糕点，塞进自己口中，北方人素来讲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他也不例外，虽然平日里读过不少的诗书典籍，但日常左派，到底是脱不去底子里的豪迈之气。
烟汀看着他，掩着嘴，偷偷地笑了出来，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
“公主，这是您让奴婢找得曲谱，奴婢找到了，看看是不是这个。”
慕容接过来，看一看，略一思索，低头在琴上调了几个音，便弹了起来。悠扬婉转的琴音萦绕在这方宁静幽雅的小亭里。
完颜旭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直直地望向慕容，听着飘扬在耳畔熟悉的旋律，目光里，渐渐多了迷离的色彩……
一曲终了，慕容看向久久不能回神的完颜旭，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相比于她，大姐就十分喜欢弹琴作诗这些极风雅的事情，尚在宫中时，姐妹们就时常收集各种古风名曲以及民间小调的曲谱拿给她做礼物，慕容偏好于民间俚曲和极具各方特色的小调，曾经得来了不少，除了抄出来给姐姐之外，自己这里也留下一些曲调的谱子，没想到来时烟汀收拾她的东西，竟将这个也带了来。
“上一次听你说的曲子，就觉得熟悉，回去让烟汀找一找，就找到了这个。”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记得年少时，娘亲是很喜欢弹这首曲子得，有时候就连哄着他睡觉时，都会轻轻地哼着这曲子。娘亲去世时，他还很小，现在想来，除了记得娘亲是一个很温柔很美好的汉家女子之外，其他的许多许多细节都模糊了，可是，这首曲子，却一直深刻地刻在脑海中，就连现在十多年过去了，回忆起来，依旧清晰如昨……
“这是一首江南的小调，名为——思乡！”
看到完颜旭脸上无尽缅怀的神色，曾经在这个皇宫中有谁弹过这曲子，慕容大概能猜得出来。来这里几个月了，慕容对于金宫里的许多事情，都不像最初一般的全然陌生。
回想起来，关于金国先帝的那位宠妃，传闻并不少，据说那女子出身于江南士族，不知怎么被外出征战的金君俘虏回国，因为绝色的容颜和温婉的性格而被宠爱非常，只可惜，红颜薄命，早早地，便去了。
想来那个无可奈何地流落到异国他乡的柔弱女子也是经历了惊恐、害怕、挣扎、无奈到任命地过程吧，直到最后留在这陌生冰冷的异国他乡，为那个迫使自己和家人分离的男人生儿育女。却还是忍不住，在每个月圆的夜晚，弹起这首寄托哀思的小调……
“原来，这曲子，叫思乡啊！”
娘亲，一直一直，都想要回到那个生养自己的家乡的吧，任父皇万千宠爱，威逼利诱，留住了人，也留不住心！可是父皇，真得是爱着娘亲的吗？那为何，能在她死后，却轻易地放过了害死她的人，没过多久，又轻易地宠爱上了别的美人？
完颜旭看着眼前的女子，温婉清丽，聪慧过人……汉家的女孩子，是不是都这么温柔美好，善解人意，就像生长在温室中最娇艳的花儿，那样美好，那样动人。她们，不会狩猎，不会牧羊，甚至连日常的生活都做不好，放在草原上，就只有死路一条，可却能轻易地撩拨起男人的心，让人甘愿地，宠着她，养着她，看着她的笑容。
然而她们，就算得到了这里男人的心又会怎么样，她们还是会弹这思乡的曲子，一辈子郁郁寡欢，费尽心机想着离开……
爱情啊，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
一时间，亭子里陷入了可怕的静默中。烟汀看着各自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地公主和王爷，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