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不催花(二)
慕容喜欢在清晨或傍晚的时候坐在御花园一隅的凉亭里,看着天际霞光漫天。
晨时,朝霞微露,染红了浮云;傍晚,残红如锦,织成了天衣。御花园里处处繁华热闹,福利缤纷,映得这早晚华丽的景致都迷幻的不似人间。
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生在帝王家,任日子携着青春在这富丽中流淌而过,快乐,是淡淡的,忧伤,也是淡淡的。从小到大,除了渐渐在生命中扎根的知书达理,高贵优雅外,竟没有什么深刻的记忆留下,偶尔,同姐妹们偷偷溜出宫去。看隔了一层不可逾越的高墙外与皇宫中天壤之别的生活,慕容只觉得在宫外连残阳都真实的触手可及。
生命是上天最大的恩赐,红颜弹指老,这样浪费的糊里糊涂的过去,实在是不可饶恕。
这是慕容一贯的想法,却从未对任何人讲过,有这般怪异的思想,连她自己都十分惊讶,在这皇宫里,她可不愿因为一个盘踞在自己脑中的想法儿徒惹麻烦。
此时,她亦是懒散安静的想着自己的这份心思,却忽觉身边的烟汀轻轻的拽着她的衣角。
定眼一看,那分熟悉的苍蓝由远及近。衣上,还绣着腾云而起的双龙,金光熠熠,有些狰狞——父皇和刘贵妃也乘着斜阳来御花园里散步了。
慕容适宜地站起身,让他们恰好能看见她纤柔的身影,及至眼前,得体的叩拜,皇家威仪,无一丝一毫让人挑剔的地方,但抬头触及父皇落在她身上独有的怜惜心疼的目光,她一向难起波澜的心竟是微微一颤。
“父皇,贵妃娘娘。”
“慕容,后天你就要出嫁了,怎么还闲坐在这里?”宋徽宗看着女儿,尽量想忘记那些为人做笑料的闹剧,尽量,想把这当作还是女儿的第一次出嫁。
“父皇,东西——是早就备好了的,没什么可忙的。”
父皇生白发了,那丝丝斑驳夹杂在黑发间,梳得平整熨帖,冠于头上,他依旧是那个儒雅多才的男子,只是多了太多的沧桑,想他年轻时,挥毫作画,寥寥几笔,便可见一只苍鹰在宣纸上振翅而起,声击长空,那是何等的自由豪迈,意气风发!
这些年来,内忧外患,事事煎熬,几乎耗尽了他的心力,如今,还要为儿女之事操劳不已,慕容每想及此,都觉得自己实在太不孝,哪里有人人夸奖得那般乖巧?
“慕容,这次一定可以成的,上天,不会待你那样薄!”他还想说什么,却看见女儿睑下的双睫,终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长叹一声,与刘贵妃相携着走出亭子,渐渐远去,太监,宫女…身后的一群人簇拥着他们消失在花木古树之间,那样威赫尊贵的身份,却依旧有分无法掩住的苍冷时时由这富贵的底色中溢出……
世间的父母,大都怀着一样的心思,希望自己的儿女一生都能平平安安,顺遂喜乐,虽然,他们也许并不知做孩子的真正想要什么。
面对忧心的父皇,慕容觉得自己是在玩火,把生命中原本不多的美好都投到火里,开出殉丽绝望的花来。
看着由路过的繁华中重新寂寞下来的茵茵绿意,慕容眼中织出氤氲的雾气。
对不起,父皇,这一次,怕是又要让您失望了!
这一次,残夕倒是没有再看走了眼去,那个李明恪,虽免不了世家子弟身上的循规蹈矩,难得的不算迂腐,对待感情,自有一分敢认敢当的真挚,身家地位也过得去,配师妹这样看似无拘无束,自由散漫,实则最需要安逸生活的女子却是刚刚好的。至于去谋算人心,搅乱一池春水这样的事,还是要靠慕容这般表面无辜无害到了极点,实则一颗七窍玲珑心,又不肯安分的狐狸才行得通。
晌午时才从未来妹婿的别院走出来的残照,年轻英俊的脸上,挂着淡淡温雅的笑容,状似随意地拐进路过的一条小巷,脑中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