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早课钟响了!”樊子凡边跑边回头喊道。
清晨的神女峰,雾气还未散去,走得久了便感觉呼吸里都有股湿气,掺杂着深秋的凉意,怎么都不舒服。陈子涵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子凡,歇会吧!我实在跑不动了!”
没有回应声,陈子涵撑着膝,抬起头一看,只见四周都是白茫茫的雾气,远处的景都看不见,哪还有什么人影。低骂了一声,勉强提起一口气,向前追去。
上早课的勤业堂,与陈子涵住的修业阁隔着一个广场,和一座很长的云桥。平时说说笑笑就走到的路,今天显得格外得长。正跑着,前面雾气里几个忙着清扫广场的师兄慢慢显得清晰,陈子涵连忙停了下来,离陈子涵最近的那个师兄,听见动静,轻“咦”了一声,抬起头一瞧,突然打趣地道:“师弟呀,今个结业礼你也敢迟到,小心夫子罚你爬云梯啊!哈哈。”周围的几个师兄也惊奇地望向这边,接着传来一阵哄笑。
陈子涵在一片笑声中,低着头,快步走上云桥,走得远了些便撩起袍子下摆,疯跑了起来。今天是师门结业礼的时间,陈子涵突然醒悟过来,绝对不能迟到啊,不然云梯上下一回,不死也脱层皮。
穿过云桥,雾气终于变得薄了些,勤业堂的轮廓出现在视野中,黑沉沉的屋檐,深灰色的墙体,似乎比往常更沉闷许多。陈子涵喘着粗气,擦了擦额头的汗,心不由得揪了起来,他想,夫子会不会手握着教鞭,严厉地站在门口,等着他呢。
顺着深灰色的墙拐过一个小弯,进入拱门,正对着门的是勤业堂的厅堂。平时夫子会坐在这里,手握着教鞭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地面,训斥着站在屋檐下犯错的弟子,那时候陈子涵也会站着看热闹的孩子里,笑看着这些。樊子凡也有过几次被罚站的经历,只是那个家伙总是偷偷地对着人群做鬼脸,没有一丝害怕的样子。
陈子涵靠在拱门旁的围墙上,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他不想在这个重要的日子,被拎出来,孤零零站在那里,听着夫子的训斥,还有耳畔不时地偷笑声,要是樊子凡能陪着他就好了。
陈子涵深吸了一口,终于迈开脚步冲了进去,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他低着头一进拱门,一头撞在一个人的背上,陈子涵一愣,抬眼一看本来挺大的庭院里站满了人,而他刚好撞在拱门口的一位师兄身上,那师兄转过头看了看陈子涵,道:“参加冠礼的学员?”陈子涵呆呆地点了点头,师兄便侧了侧身,示意他挤进去。
参加结业礼的学子们整齐地排在厅堂前,四周同门师兄师长围观着,陈子涵慢慢地走到队伍的最后面。在人群中站了好一会,他才慢慢回过神来,看了看周围熟悉的脸,暗自松了一口气,樊子凡那家伙不知道站那里去了,陈子涵一时没找到,不由得有些埋怨。注意到厅堂的台阶上站着五人,除了夫子之外,其中站在最中间的一人竟然是本门掌门,此时掌门越众而出,陈子涵不由得憋住呼吸,仔细听了起来。
“今日,是你们蒙学结业的日子。从明天起,你们会拜在不同的师父座下,修习道法,自此之后海之阔天之高,任你等逍遥!只是求道一路,如蝼蚁登山,其艰难自知,凶险自晓,但沿途风景亦是自赏。攀援天道者守一心也,吾辈登山人共自勉之。”面庞清瘦的老人,说完这句话后,躬身行了一礼,对天地对众人,然后就让出了主位。众人还完礼后,夫子走向前,道:“接下来,各位学子跟我到广场参加结业礼!”
勤业堂又失去了往日孩童读书声,追逐打闹地嬉笑。张素不由得有些恍惚,好像很久以前有一幕也是这样。那时候他陪着自己的夫子,在勤业堂这座厅堂里说话时,突然也在怀念读书声、嬉笑声,等厅堂里再无声响后,他转头看了看夫子,已闭目仙逝。那时候,大战才结束,本门百废待兴,师长和师兄弟们在明见殿里忙碌着,而他突然就想看看蒙学时的夫子,幸得夫子最后一面。
“掌门!”
张素回过神来,分坐在两旁的几人望着他。
“怎么了,明师弟?”张素笑着问明晨。这个当年最小的师弟,如今也是一脸沧桑,虽然面容中年,可几百年的时间里,风尘还是留下了印迹。
明晨皱着眉,“师兄,今日怎么突然要来看看这届的学子了?”
张素叹了口气,“想来看看。”顿了顿,又笑了下,“你们怎么都来了。”
明晨看了看周围坐着的几人,“昨日弟子传回来的消息你也看到了,我们几个都是门派里经历了那场大战的人,不得不上心啊!师兄,你应该也重视重视!”
张素,“我明白。”他转视了一周,“我们几个老人,也难得这样坐下来了。”
左手的范黎听闻后,笑呵呵地应道:“是啊,师兄,当年我们几个可是学堂里最闹腾的几人了,想当年陈师妹...”
陈鱼龄咳嗽一声,强行打断范黎的话,对着张素说道,“师兄,我们还是商量一下正事吧!”又忍不住白了一眼范黎。
陈鱼龄与在座的几人,从相貌看差距最是大了,明眸皓齿,自带一身冷冽的气质,不过是三十出头的样子,不说明晨这个小师弟,与在座的几位垂垂老矣的师兄们,显得差了那么几百年的光阴,只是那身带刺的脾气也被岁月磨得没有那么尖锐了。
范黎讪讪一笑,赶紧转头问,“老袁,你给分析分析?”
裹着黑袍的老人,眉目间笼罩着一层威严的神色,外人看来,却是比张素多了些掌门该有的气势。他正了正身子,向张素说道:“师兄,大梁境内的铸剑堂,曾是大梁最好的锻器之地。无论是世俗江湖中,还是山门中,都有声誉。前几日,有人去铸剑堂求做法器,只是铸剑堂的旧址还在,可人却像凭空消失一般,完全没有了踪迹。与铸剑堂往来的江湖中人,山门中人都曾寻找过,可不曾找到一人。”袁立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又继续说道:“而他们的家人,也不知情。这件事在世俗江湖中,被传的神秘不已,可在经历过那次的大战的山门中,暗流涌动,闹得人心惶惶。”
张素沉思片刻,“事出反常,必有妖啊!这件事,与当年大战中,杏谷一案很是相似。还得请明师弟带几名弟子,亲自走一趟才行!”
明晨点点头,“我也是如此想法。”
范黎叹了口气,“‘幽都’被剿灭后,百年时间了,怎地突然又出现这等事。牵魂引,渡世人!难道又来了?”
陈鱼龄冷哼一声,“不管是否是‘幽都’死灰复燃,还是有人借此做文章,都必须查明,严惩。”
张素深吸一口气,“这件事查明再议,眼下还待确切消息。”
几人默然。
话说,陈子涵和樊子凡终于在广场上聚在一起,陈子涵忍不住抱怨了几句。两人在广场上待了一个早晨,才将结业礼繁琐的流程走完。午后便是拜师的仪式了,合道门的入门方式比较简单,用抽签的形式选师父。门中那个师长动了收弟子的心思,便在结业礼这天,挂名于墨盘之上,学子到墨盘处选签,抽到哪位师父,就在其座下修行。
广场上,五十余名学子兴奋地讨论着,或许会选中哪位师父时,听见一声钟响。只见夫子立与搭建的台子上,后面坐着师祖辈的几人,夫子唱了一声“请墨盘!”
几个门内师兄抬了块磨盘样的东西,摆放于台上。那墨盘三人合抱大小,漆黑如墨,如玉的制材,散发着清冷的气息。
夫子对着众人说道:“各位学子排队到台上抽签后,左边坐着的十位师门师长就是你们今后的师父,抽到哪位,就到他面前叩拜,认师。”说完,他退到墨盘附近,“一个一个上来!”
陈子涵有些紧张,问樊子凡,“子凡,要是抽到的师父不喜欢怎么办啊!”
樊子凡和陈子涵一起站在学子们靠后的位置,轮到他们估计还要些时间。樊子凡兴奋地看着前面的学子到台上去抽签,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听闻陈子涵的担忧后,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旁边站着的一位同窗抢着说道:“墨盘是本门的法宝,专门用来鉴别弟子性情、天赋的,然后会根据道缘选择师父!你瞎担心什么?”
樊子凡一回头,就看见赵昕儿一脸鄙视地看着他两,樊子凡一阵来气,“怎么哪都有你!”
“姑奶奶是提点你,注意听着!”赵昕儿凶巴巴地回道。
陈子涵愕然回头,听见这段对话,有点想笑。刚才专心听夫子讲什么了,怎么没注意赵昕儿就站在两人身后。学堂上这两人吵得最凶,可干坏事时,没少合谋过。若是这两人是同一个师父,那...不敢想象。
齐夕梦拉了拉赵昕儿,“小声点,几位师祖可都在台上看着呢!”
陈子涵目光移向齐夕梦,十二三的豆蔻年华,出落的已是亭亭玉立,少女的青涩已慢慢从脸上褪去。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难为情地想,我要是能和齐夕梦选上同一位师父就好了。
赵昕儿一脚踢在陈子涵小腿上,“贼眉鼠眼地看啥呢!”
陈子涵一阵脸红,偷看了一眼齐夕梦,正想解释,旁边的樊子凡转过身子对着赵昕儿,“看狗呢!”
赵昕儿大怒,抬脚想再出一脚,被齐夕梦拉住,“轮到你们了!快转过去!”
陈子涵望向台上,前边的人已经抽完,他心中一慌,深吸一口气走向台子。
墨盘的材质不知为何物,但真的很凉。陈子涵手搭上去,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浮在空中的几位师长的名字,散发着光彩,明灭不定,原来这几个字是灵气化形而来的。不多时,墨盘上的灵气凝聚成一个白色的签,漂浮在陈子涵身前,他下意识地抓住,夫子在旁边叮嘱道:“去旁边找签上的名字行拜师礼去吧。”
陈子涵紧抓着手里的签,对着夫子和几位师祖行了一礼,走下台子。他抬手看了眼灵气签,上书着“雨契”两字。雨契,合道门掌门张素的弟子,修道百余年,被山门中人称之为天才的人,与合道门其他三人,并接师门中兴大任的“四首”之一。
陈子涵想到能拜在她的门下,已是非常幸运了。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陈子涵快步走到台子左手的众位师长坐席处,找到座位旁边的茶桌上,书着“雨契”两字的名签,再看了看坐在那里的师长,眉似柳叶,肤若凝脂,朱唇榴齿,容颜华贵,对视间如沐春风,陈子涵不由得心生亲近,他走到近处跪拜下来,双手递上灵气签,叫了声“师父。”
雨契微微一笑,点点头,拿起灵气签说道:“起来吧,先站我旁边。你是我第一个弟子,以后你就是大师兄了啊!”
陈子涵起身后,一愣,这才发现师父身边并无其他弟子,他心中有些惊讶,但躬身一礼,还是恭敬地说道:“是,师父。”
站定后,陈子涵将目光投向还在继续的抽签台子上,突然看到樊子凡朝着这边飞奔而来,老远就咧着嘴笑,还一边挤眉弄眼,陈子涵为之错愕,心想不会是同一个师父吧!赶紧低下头看了一眼师父,雨契低着头默默地喝着茶水,他松了口气,赶忙示意樊子凡庄重点。果然,樊子凡同样拜在雨契座下,只见樊子凡飞奔而来,跪了一地的尘土,陈子涵这时就尽了大师兄的责任,越过师父,一把扶住樊子凡,低头在樊子凡耳边焦急地说“稳住稳住!”顺便挡了挡灰尘,才向师父行了一礼,退回到雨契身后站下。
樊子凡哦了一声,递着灵气签喊道:“师父!我是你的弟子啊!”
雨契倒没什么大的反应,接过白签,脸挂笑意,“嗯,起来吧!这是你大师兄。”指了指陈子涵。
樊子凡本来已经起身,听见后面这句,“啪”又跪了下来,抱拳向前一推,“见过陈大师兄!”
陈子涵张着嘴,不知如何应对。
雨契忍住笑说,“起来吧。”
樊子凡“哦”,便站了起来。
樊子凡这边的动静有点大,围观的人本来忍着笑,自己偷偷乐乐就行了,谁知旁边的一位师长“哈哈”大笑出声,惹得周围围观的同门都笑了起来。
樊子凡四处看了看,摸了摸头,站在雨契旁边,问“师父,他们笑啥?”
雨契望了望台前,还有几人未曾抽签,也笑着回了句,“没什么。”
樊子凡看了看周围,大家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他拿眼神询问了下陈子涵,陈子涵摇摇头,视线便定在前方,一言不发。樊子凡暂时放下疑问,只见自己和陈子涵两人站在雨契身旁,有些奇怪,“师父,你咋就两徒弟啊?旁边这位唐靖师父都站不下了!”
刚才笑得最大声的师长,唐靖闻言一乐,“嘿,小子,因为我道缘最厚啊!我刚才看你小子举手投足间尘土飞扬,嗓音洪亮,是个人才。要不你转投我座下如何?哈哈。”
雨契对樊子凡说,“叫唐师叔!”又望向唐靖这边无奈地道:“唐靖,你这样子能当师父吗?”
樊子凡挠了挠头。
唐靖笑呵呵地回了句,“道法自然,但凭一心。”转头对着一众弟子,“向你们雨师叔问好!”唐靖身后站着的弟子们齐齐像这边问了声好。
樊子凡一看,立即对着唐靖喊了句“唐师叔好啊!”
惹得唐靖又是一阵大笑。
雨契摇摇头,目光盯着台上的墨盘,思忖着,应该还要收一两位弟子。
赵昕儿和齐夕梦竟然也一起拜在雨契的座下,这令陈子涵有喜有忧。两女拜完师父,见师兄时,赵昕儿不服气了,“师父,我们几个的排名也太草率了吧!我觉得我怎么也应该是个大师姐啊!”
雨契看了看四人,正待说话,樊子凡接过话就说:“那都有你!跪下,喊声二师兄!”
赵昕儿挣脱齐夕梦的拉扯,站到樊子凡面前,嚣张地喊道:“想打架是不是!”
樊子凡本来想说,打就打!雨契突然起身,向前走去,“这个稍后再说,过来,先拜各位师祖。”
樊子凡哼了一声,绕过赵昕儿,追着师父去了,三人也跟上前来。
学子们抽签选定师父后,由各自师父带着站在台下,对台上的几位师祖和夫子行了一礼。夫子和几位师祖勉励了一番,拜师这才正式结束了。
这些新入门的弟子被要求跟随各自师父,去往新的地方修行时,才知道要离开这座从小长大的神女峰了,少年不知道离别的感伤,只有那么点不舍,就被期待和兴奋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