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都未松开他的手。我瞧见李总管从那边过来,远远地望见依偎在一起的我们,似乎驻足不前了。
江妈妈赶过去,两个人交谈了一会,江妈妈就朝我们走来。走近后,弯腰低声问我:“娘娘,今晚皇上是宿在听雨阁吗?”
我楞了一下,瞧了瞧榻上的男子,好一会,摇了摇头。
我的手陡然被松开,皇上睁开眼睛,长身而起。他理了理衣袂,朝院里的李总管唤道:“李海,在那鬼鬼祟祟地做什么?起驾,回宫!”
回到自己的卧室,我仍有些恍惚,右手仿佛还留着他手心里的温度。那一双手,曾经给病中的我带来如沙漠绿洲般的清凉;今夜,又给我带来如寒夜炭火般的温暖。
小莲进了屋来,伺候我盥洗更衣,她边替我换衣,边道:“娘娘,依奴婢看,皇上对娘娘真可谓一往情深。”
我本心情凝重,却被她不伦不类的形容倒弄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倒说说看,怎么个‘一往情深’法?”
“这……”小莲迟疑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叹了口气,将衣带系好,对她道:“可不是你也说不出什么来么?外头的那些个流言,敢情你也当了真?”
小莲的脸上一红,不再说话了,端着水盆和换下的衣裳离开了。
次日我本不欲去内书房,但想了想,还是过去了。那藏书阁的书籍我已整理完毕,不知再去还能再做什么。但只要一想到昨夜皇上听琴时的脸庞,心里却忍不住想去再看看他。
不料我见到的皇上,却与昨夜大不相同,又回到那个清净无波的形态了。我心里叹了口气,开口想问曜儿的情况,他却边批阅奏折边问道:“书念得如何了?”
我再次哑然,为何他每次见我,都象是我的老师,在考问我似的。
“只开始念了‘史记’。”我老实答道。
“哦?是否有疑问?”他沾了沾墨,头也不抬地问我。
我轻咳了声,道:“正欲请教皇上,为何三皇五帝的记载,在臣妾看来,竟有些荒诞不经。”
他搁下笔,皱了皱眉,瞧着我道:“这就是你的进益?”
我更不好意思了,只能硬着头皮道:“皇上只问臣妾疑问,没说要什么疑问,现臣妾刚开始研读,就有这大大的疑问。”
皇上听了,倒笑了,搁下笔,指着我携来的书道:“你问的这些,恐怕当今无人能答。那些焚掉的书,坑掉的儒里,可能会有你的答案。只不过,书上记的,只字片语,自有他的道理,咱们只能去想,去猜。或将来能起出新的史料,可以证实。人怎会长着鸟首?现书里就写着。写书的人不傻,这么写,也自有他的道理。你说他荒诞不经,保不准倒是真的。你说那些言之凿凿,有鼻子有眼的故事,指不定却是添油加醋编的。”
我从未听过他对我说过这么长的话,而且还是在指点我读书,一时听得怔住,忘了要说话。
“沁雪,你且记住,你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实的,你所认为荒诞的,却也未必就假。最后的决断,在于你的内心。”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道。
我的心一动,看了看他,他似乎有所指的样子,但却不明示。
李总管从外间进来,见我来了,笑道:“皇上,叶娘娘把藏书都收拾得极好,奴婢看了真是自觉汗颜。”
“是吗?”皇上淡淡道,“这么说来,叶昭仪从今天起,可以改做别的工作了。”
我看着他,不晓得他还有什么花样。
“这里有几本奏折,你先学着抄奏折吧。”他从一叠奏折里抽出几本来,扔到桌角。
我迟疑地走近,不敢去碰。
“怎么?莫非你只会念书,却不会写字?”皇上挑眉道。
在岚州时,跟着小姐念书写字,自然不在话下,可叫我抄写奏折,却是有些超越我作为一个妃嫔应涉及的范围了。
“娘娘,这本是老奴的活计,现老奴眼也花了手也抖了,您就发发慈悲,帮着老奴抄几本折子吧。”李海也在旁边凑着趣,说罢,拿着一些东西又下去了。
我只得答应着,取过笔墨纸砚,到窗台前坐下,铺开空白折子,认真抄写起来。
这一本是杭州府尹上的关于江南钱粮税银事务的折子,他罗列了大堆的数字与地名,直抄得我头昏眼花。看来当皇上确实是个苦差使,我不过只读了一本,就觉得苦,皇上天天要读多少本!
我抬起头,看了看正凝神批阅折子的皇上,他认真的神情一扫昨夜的颓唐。我心里始终有些介意,想了想,还是出声问道:“曜儿……有新的消息吗?”
皇上放下折子,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先看了看我的抄写,然后摇摇头道:“没有。”
我促起了眉,望向了窗外。
他走到我面前,挡住我的视线:“曜儿,你真的这么关心他?”
我莫名,抬头看着他:“为什么我要作假?”
他不语,转过身去,顺着我的视线一齐看向窗外,道:“并不是说你作假,只是……”
他的脸上现出一丝落寞来,我不知他的落寞从何而生,只呆呆地看着他。
许久,他回过身来,回到自己的书桌前,淡淡道:“曜儿吉人自有天相,你不必过于担心。”
我闷闷地答了声“是”,就专心于抄写中去了。
这一顿抄写,朝中各种事务都有涉及,连只通篇颂圣的折子都有,骈四骊六的文才斐然,竟不是折子,而是一篇文章了。
夕阳西下,屋子渐渐暗了,来了几个小太监,把各处的灯都点着。我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想要告退。抬头一看,皇上却不见了。
我惊讶地到处看了看,整个楼上,都不见皇上的身影。下了楼,两个小太监告诉我,李总管才刚来找皇上,想是一起走了,留话说是让我抄写好后就回听雨阁。
没想到我竟能专心至此!连皇上的离开我都没察觉。只是这样未免太过失礼了些。若今后的工作是抄抄写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别再想出什么新法子出来。
可曜儿,你现在究竟在哪里?平安吗?
我的心里一直反复地在问自己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