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那日,天气好得出奇,到晚间的时候,更是月明星稀,银辉尽染。我带着小莲和琴儿,月亮才起来的时候就来到花园中赏月之处,煮水烹茶。几个小宫女见到我都纷纷行礼,我让她们起来,又一一问了名字,教她们做一些杂务。
又晚些,太后娘娘便领着一众妃嫔过来,她手里还牵着二殿下李定的手,一路上逗他谈笑,十分宠爱。而甄颜与欧阳娉婷并排,跟在她的身后,甄颜正与欧阳娉婷说些什么,笑得十分欢畅。
我心里有些疑惑,自从欧阳娉婷丧父后,她似乎就与甄颜和太后亲密起来,再也没来找过我,也没有与我单独说过一句话。她在想什么,我完全不知道。
可巧一阵风吹过,风炉的火摇了摇,快要灭了,我等不及叫宫女们过来,自己拿了扇子摇了起来,风扇得太急,烟直扑我脸上而来,我忍不住捂住口鼻咳嗽着,边唤道:“小莲,快拿些干柴过来!”
一根木柴立刻递到我面前,我接过来塞进炉内,站起来扭头想叫小莲帮我去看看茶具取来了没,但映入我眼帘的却是一个男人的脸!我吓得差点把扇子都跌了,怎么会是——皇上?
一直以为,他应该与太后还有妃嫔们在一起,怎会出现在此地!
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但这笑,却好象含着浓浓的忧伤。他将修长的手指靠近我,在我脸上轻轻滑过,似乎半是取笑半是埋怨:“脸上那么脏,一会是要丢朕的脸吗?”
似曾相识的冰凉触觉一闪即过,我楞在当场。
他看着我,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不愿开口的样子。几个小宫女捧着茶具朝我这边走来,他看到了,就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宴席结束后,你去内书房等我。”
“娘娘,您看看还缺些什么?”琴儿的话唤醒了还在发怔的我,可我还在想着刚才他跟我说的话。
于是这一次的宴席我根本没有注意到任何旁的事物,月色也好,精美的食物也好,舞娘们华丽的舞蹈也好,我统统视而不见;我的视线,一直追随着那个刚才为我擦去脸上污痕的男人,那个高高在上,神情淡漠,眼睛里却含着与平时不同的忧虑的男人。我迫不及待地想让这场宴会快些结束。
甄颜捧着她拿手的玫瑰饼,献到皇上面前,纤纤玉指拈起一枚,撒娇地奉了上去。皇上笑了笑,只用唇沾了沾,就依旧放到面前的碟中。我注意到,整个晚上,他几乎什么都没有吃。
这场中秋夜宴终于曲终人散,我迫不及待地回到听雨阁,换了件干净衣裳,洗去脸上的脂粉,蹬蹬蹬地跑去了内书房。
书房里只有惯常当值的两个小太监,李总管却不在,我问了问皇上来了没,小太监说刚到。我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冲进了房间。
夜色已深,房内却只点了一盏灯,窗前站着一个熟悉而微带落寞的身影。听到我的脚步声,回过身来。才只半刻不见,他却象是换了个人,平日里的冷淡被焦躁所代替,他朝我沉声道:“过来。”
我不明所以,迟疑地走近他,才刚近他身,他叹了口气,低声道:“沁雪,我错了。”
接着,伸开双臂,将我紧紧锁在怀里!
他的力量之大,似乎要将我揉碎。我本以为他的怀抱应是如冰雪般清冷,但竟然,也是如此温暖。他虽然拥着我,却好象是将全身的力气都依靠在我身上。我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胸口一阵阵地激荡。
“你说得对,我不该让曜儿去西域。”他喃喃道。
我浑身一冷,“曜儿”两个字让我从迷蒙中清醒过来,难道,曜儿出事了?
我挣扎了几下,他却把我拥得更紧,我无法挣脱,也不知道他打算什么时候放开我。虽然我是他的“昭仪”,可他一次都没有把我看作是他的妃嫔,这是他第一次,与我的身体那么靠近。
“曜儿怎么了?”我挣不开,可我还是要问。
“他——不见了。”
我如中晴天霹雳,不见了?
“一场激战之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抱着我的男人仿佛是以为我不懂似的,对我解释。
曜儿……我的眼前仿佛浮现出第一次见到他时,月夜下那个精致的少年,心如同刀割般难受。
临别时的那个吻,我希望,是你给我的第一个,而不是最后一个吻啊……李曜……
我的心里在默默地呐喊着,两行泪珠,悄悄从眼角滑落。
“沁雪,为我弹奏一曲吧。”他说。
我想回听雨阁取琴,他却说跟我一起过去。于是我和他一起回到了听雨搁。江妈妈他们十分吃惊,忙不迭地搬来舒适的宽榻,重又沏了新茶。我将琴放在廊下,望着沉静的月色,默默地抚上一曲《春江花月夜》。这是皇后留给我的的琴谱上记录之曲,本是江南名曲,却应了今日的心境。不知遥在西域的曜儿,是否能听到这空灵清雅的琴音。
一曲抚罢,我放下手,抬头看他。斜靠在榻上的男人,眼神似乎迷惑起来,我好象又看到第一次在这个小园内,他看我奏琴时的情景。
我见他不语,想了想,重又抚了一支新曲。
在这中秋月夜,我抚琴,他听琴,不知不觉,残香亦已焚尽。我再次抚罢一曲,再去看那榻上之人,双目似已闭上。而江妈妈他们,不知是已睡去,还是在别处,也都不见了。
站起身,我走近了他。灯光在他的脸上投下阴影,此刻的他,不再仿若山中高士,我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血液在流动,他的心绪在踟躇。他与我一样。
取了件薄衣,我轻轻盖在他身上,欲离开时,却冷不丁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我吓了一跳,再去看,他的双目依然禁闭,但手却丝毫没有放松。
我叹了口气,坐到他身边,任他将我右手紧握着。被他握着的手,传来我久违的温暖,仿佛并非我在安慰着他,而是他在让我慌乱的心变得宁静起来。
小莲从厢房转出来,见此情景,差点叫出声来。我示意她禁声,她含笑点了点头。我知她又误会了,不过也不便当场解释与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