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想方设法打听赵鹃的状况,但听来的都是不好的消息,我也再不敢派人到风仪楼去。去内书房后发现皇上仍然不在,本来还犹豫着是否要将此事告诉皇上,现倒好,也不用发愁了。
这一日昏昏地就过去了,当夜我竟被梦魇缠住,不知身在何处,一会好似在岚州被莲姐责骂,一会却又突然被拖出宫外说要乱棍打死因为我冒充秀女身份,直折腾了一夜,总算挨到了天明。
醒来时天已大亮,但额头上粘粘的都是汗水,我想叫小莲,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半晌出不了声。
莫不是真的被江妈妈一语成谶了!
这时小莲却在我房门口探出半个脑袋张望,见我醒了,就推门进来,笑道:“娘娘,您醒了吗?今儿个您可好睡。本来不想打扰娘娘的,可是刚才内书房那边太监来传话,说皇上想请娘娘过去,所以……”
我勉强打起精神,坐起身,清了清喉咙道:“去替我端盆水来梳洗吧,让琴儿准备来替我梳头。”
小莲倒并没发现我的异常,琴儿却十分细心地察觉到我的不适,她边帮我整理发鬓,边道:“娘娘今日身体不适吗?似乎双颊红润得有些过,连粉也盖不太住。”
“是吗?可能今日起床气急了些。”我尽量若无其事地答道。琴儿也就不再多言了。
我不敢用太多早膳,事实上我也毫无胃口,勉强吃了半碗粥,就放下筷子去了内书房。
只要撑过这一早上,回头再狠狠地睡上一觉就好。
踏进皇上日常办理公务的房间,这个天之骄子正在桌前批改奏折,见到我,心情大好地招手让我过去。我的心里却有些打鼓,他的心细,别让他瞧出什么来。他正要说话,李总管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向前奏道:“皇上,内务府有事秉报。”
“讲。”皇上把我先晾在了一边。
李总管却瞄了瞄我,似乎有些什么话,不便当着我的面讲。
皇上俊美的脸庞上浮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有什么话就讲,别吞吞吐吐的。”
“是——”李总管又朝我看了一眼,迟疑了一下,终于道,“早起有人回禀,说赵美人没了。”
“谁?”皇上诧异地反问了一句。
“启禀皇上,就是今春进宫的赵美人,住在风仪楼。”
我才听第一句时已如五雷轰顶,若皇上不问,我倒要先向李总管确认。听他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之后,忍不住追问道:“怎么没的?什么时候的事?”
李总管顿了顿,才道:“启禀娘娘,是今早宫女们去伺候梳洗时,发现夜里就咽了气。这一阵赵美人病得着实厉害,想是没撑过去这糟。”
我想起初见赵鹃时她给我的惊艳印象,后来她对我与甄颜关系的鄙视,以及她拿出玉兰别苑腰牌对我解释时的情景。在拢秀斋的日日夜夜,我进宫初见的人里,就有她。如今,她竟永远地离开了!
“知道了。后事好生料理着。”皇上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是……只是赵美人这病有些蹊跷,太医院里传下话来说,最好是将赵美人遗体火化后再安葬……”李总管话里有话地回禀道。
我再也忍不住了,转向皇上:“皇上,赵美人是您的妃嫔,您竟要这么狠心将她挫骨扬灰不成?”
皇上已皱起了眉,淡淡地说道:“叶昭仪,宫中自有规矩,太医院出此论断也并非儿戏,‘挫骨扬灰’四字评语,太过严重!”
“可是不管怎样,她是皇上您的妃子,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皇上连这点恩情都不念吗?”我昏头昏脑地,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皇上瞧了我几眼,突然嘲讽地笑了几声,道:“赵美人,朕连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何来‘一日夫妻百日恩’之说?”他的语调又转柔和,“朕与太后之前也命御医尽力诊治,既然她过不了这关,那么早登极乐也是早日解脱。她即使火化,也能葬于皇陵之侧,不亏礼数和身份。”
我冷笑数声。赵鹃,我不知道现在的她还需要什么礼数和身份,她即将化为一缕飞烟。她的容貌本算上乘,性情虽有些乖僻,但总算出自世家,礼节周到。假如不进宫来,嫁与寻常人家,如今说不定已是举案齐眉,夫唱妇随。即便挨不过这一关,家人亲友,也能陪侍在侧,见上最后一面。我不知道昨夜的她,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有多少的落寞和哀怨,或者,是对于这深宫寂寞的解脱?
皇上却带着怀疑的神色紧紧盯着我,过了好一会,突然道:“叶昭仪,你今天有些与平时不同。”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尽力压下嗡嗡作响的头晕耳鸣,向前一步道:“有什么不同……”可是还没等我说完,突然感觉明亮的白天切换成了黑夜!光明好象被什么吸走似的,飞快地从我眼前消失。而我周身的力气,也随之一起被抽走了。我踉跄了一下,软软地倒了下来。
最后的感觉,是有一个温暖有力的臂膀,将我牢牢地抓住,然后,我便倒在一个人的怀里。突然,我什么都不想去想了,我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我只想在这个温暖的怀里,好好地睡上一觉。
比昨夜更恶劣的梦魇继续纠缠着我,看不清脸的人影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似乎有哭泣着的赵鹃,也有诡异地笑着的甄颜,甚至还有埋怨我把她忘记的小姐。浑身发冷,明明是盛夏,却好象掉进了冰窟窿似的。只额头烧得厉害,呼出的气都烫得我自己也感觉难受。我躺在自己的床上,这床却一点不能让我安稳。只是偶尔,有一双稳定而冰冷的手抚过我的额头,让我感受到一丝清凉。我想死命地抓住这丝清凉,但它却稍纵即逝。
好不容易从迷蒙中略微清醒了些,我努力睁开自己的眼睛。屋子里已点了灯,想来已经是夜晚。江妈妈正与人小声谈着话。
“王大人,您看昭仪娘娘这病……”
“下官想斗胆敢问一声,昭仪娘娘是否曾经与赵美人往来过?”
“这……”江妈妈沉吟了一下,道:“这个奴婢也不甚清楚。”
“如今赵美人病因离奇,若是叶娘娘这里也……恐怕下官不得不再向上禀告,请下指示。”
“请王大人暂先开药,观察几日,奴婢看着娘娘不过偶感风寒而已。”江妈妈的语气倒是十分平淡。
“这也无不可,只是三日之后,若昭仪娘娘再无好转,下官将不得不为之了。”
虽是昏昏沉沉,也没什么力气,可我心如明镜似的,若这位王大人禀告了太医院,我的命运只会剩下送往西山一条路。
赵鹃,想是你在那边太过寂寞,要喊我过去相陪么?
我自嘲地笑了笑,这笑,含着无限凄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