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天,在街上包子铺吃几个包子,喝过两碗稀饭,任卫东来到工区办公室,一看腕中手表,不到七点四十五分,打开区长室和书记室,提着四个暖瓶去二百米远的锅炉房打热水,回来拿着抹布在水池里洗过,把两个办公室桌椅和茶几擦拭一遍,然后用扫帚扫一遍地面,而后再用湿拖把拖一遍。干完这些,不经意地抬头看墙上的顿巴斯石英钟,指针指向八点。
这时,材料员杨文庆来到工区。看到正在忙碌的任卫东,打招呼道:“任技,来得好早啊。吃了吗?”
任卫东笑道:“吃了。你呢?不早,我也是刚到。不要喊我什么任技,以后咱两个就是搭档,是为工区服务的。”
杨文庆哈哈一笑,道:“别闹了。你干这个只是暂时的。以后你就是工区领导,在你手下干活,还请请多多照顾。我也吃了。”
“大清早的。真会开玩笑。吃了就好,那干活吧。” 任卫东嘴角一咧,嘿嘿一笑。
不长时间,二人把值班室、学习室和技术室,以及走廊打扫一遍。有些夜班工人来工区签到,看到任卫东正在拖走廊地面。
有个和任卫东接触过几次的人打趣道:“任技,你真行啊,什么都能干。”
任卫东笑道:“这有什么,在家从小就打扫院子。再说,干这些活又不丢人。”
那人笑了笑:“那是。那是。”
走到楼梯,那人对一个同行的伙伴道:“赵兴旺真不地道,任技这样的好技术员,让人家干狗腿子的活。”
同行人道:“乱说什么,人家任技乐意干,管这闲事干嘛!”
那人道:“我一个小工人,能管了区长什么事,只是说说。”
听到对话,任卫东心里有一丝不快,也只是摇头笑笑,继续干活。
打扫到值班室门口,值班副区长黄兴成看任卫东过来,笑道:“任技,手脚真够快的,这就忙完了。”
任卫东没有接这个话茬,拖着地道:“刚才,你又是接电话,又是给工人说话,就没打扰你。黄区长,吃饭了吗?”
“你不说,还忘了呢。没有,你吃了吗?”黄兴成道。
“吃了。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看没有什么活了,任卫东道。
“哪能麻烦你呢,我去买就行。我这人不讲究,吃什么都行。”黄兴成不好意思地安排任卫东,却又不敢擅自离岗。
“这有什么,你去买饭,井下来电话,谁替你接啊,况且别人也不懂。我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给你买回来。”任卫东抬脚就走。
黄兴成满脸喜悦从衣兜里掏出钱,对已离开的任卫东大声喊道:“给你钱,任技。”
“什么钱不钱的,黄区长这话你就外了。”手一摆,任卫东头也不回地向食堂走去。
不一会儿,金黄灿灿的几根油条和两个猪肉馅包子,被任卫东提着进入值班室。
黄兴成接完赵兴旺从井下打来的电话,对进来的任卫东笑道:“任技,真是神机妙算。这不,赵区长刚打完电话,你就进来了。”接过任卫东手里的东西,道:“多少钱?任技。”
“别张嘴闭嘴就钱钱的,咱们谁和谁啊。”任卫东笑道。
“别啊!桥归桥,路归路。这钱,说什么也要给你。”掏出两块钱,黄兴成硬要塞过来。
任卫东用手一推:“黄区长,兄弟还不值两块钱啊,再说这些也花不了两块钱。不如这样,什么时候有空,请我撮一顿。”说罢,离开值班室,回到书记室忙自己的了。
黄兴成哈哈地笑着追过来:“坏了,兄弟。这个买卖,我赔了。人家都说,大鱼吃小鱼,你现在可是小鱼吃大鱼了。好,有空请你。”
“你是老大哥,应该我请。”任卫东打开抽屉,拿出纸张,准备撰写秋季保勤规划。这可是赵兴旺专门嘱咐的,今天要上报给办公室和宣传科。
黄兴成道:“俗话说的好,要想好,大敬小。那行,我请你,你再请我。礼尚往来嘛!”话没说完,值班室电话铃声响起,黄兴成小跑着去接电话。
“好,好。”任卫东自言自语,手拿钢笔开始起草。
这个规划,办公室催得很急,要求今天下班前必须上交,否则要被通报批评的。刘忻康家里有事没能上班,材料拖至今天,写完后要交给支部书记杜文礼过目,还要赵兴旺同意后才能上报。
任卫东知道,昨天下午碰头会上,杜文礼说过今天上中班,那就抓紧写出来,在下井前让他过目,千万不能因为自己拖拉让区长书记挨通报批评。
不知道什么时候,黄兴成从值班室里走过来,对正在埋头写材料的任卫东道:“任技,刚才赵区长家属从家里打来电话,说是家里液化气罐没气了,让去给她换气,否则中午没法做饭了。看你写材料,本来不想告诉你,只是杨文庆刚才去领中班下井用的钻腿子和小绞车闸皮,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赵区长家里没法做饭也不是个事啊,一个女人又驮不了液化气罐。本来我想去,可值班期间,长时间不在工区是不行的!”
看着写了一半的材料,任卫东心中不禁苦笑,没想到干文书还有这么多杂花子事,就道:“哪能让你去啊。工区值班的去给区长家换液化气罐,这让人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啊!”说完,拿了黄兴成的自行车钥匙,锁门下楼,骑车一溜烟地向赵兴旺家赶去。
上楼去扛空液化气罐,下楼放在自行车后座上捆好,然后赶至换液化气的地方,再驮回赵兴旺家里,任卫东又急急忙忙赶回办公室。
材料就要完成,却早已过了下班时间。
这时,支部书记杜文礼却来到工区,一屁股坐在自己位置上,准备喝点水去下井,见任卫东还在办公室,就道:“卫东,还没回去啊。”
看到杜文礼进来,任卫东连忙站起来:“书记,下井啊。秋季保勤规划就要写完,请您给把把关。”说罢,赶紧结尾,双手递给杜文礼。
杜文礼拿起圆珠笔,一行行地仔细看着,又在上面写着什么,不长时间,交回任卫东,道:“不错,干嘛嘛行。只是有几处用词不当,还有语句不太通顺的地方,给你改了改。还有那落款,直接写掘进二区就可以,不必加上掘进二区党支部,那样就有些画蛇添足了。辛苦辛苦,修改修改,让区长看看,如果没什么不妥,交上去就行。”说完,拿起毛巾去换衣服下井,临出门时,回过头来,道:“以后,这样的材料要早早地写出来,不要现拉屎现掏茅厕。”
“知道了。”任卫东站起来,看着离开的杜文礼,心道:上面要的东西,昨天下午才告诉我的,上午又去换了煤气罐。这些话,当然不能乱说的。有些事情没法解释,就像纸上绘图,越描越黑。锁上门,去食堂吃些东西,回宿舍休息。
宿舍里,有一只别人留下的马蹄表。以前,在宿舍休息,除特殊情况,一般不定闹钟。自从昨天代理文书以后,任卫东定了两个闹钟,一个是早上七点半的,另一个是下午两点的,因为上午上班时间是八点,下午是两点半。留半个小时起床洗涮、吃饭和路上时间。
回到宿舍,已经是下午一点四十分,还有二十分钟时间,那也得休息。职工大学三年,养成了睡午觉的习惯,哪怕十分钟也很有效果。否则,一下午就会无精打采的,提不起精神。
闹钟一响,睡梦中的任卫东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洗把脸匆匆赶向工区。
来到学习室,任卫东掏出刘忻康留下的钥匙,打开东北角的那个小木箱子,从里面掏出四张记录单——每个迎头一班一张,掘进二区有两个迎头,自然就是四张。
记录单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施工情况,班长、验收员签字齐全,任卫东拿着它们走向书记室,打开房间门锁,坐到刘忻康原来的桌子前。现在这个位置暂时属于任卫东,从墙上取下那叠成册的工作量计分表格——工区里为了便于计量考核,对井下每项工作都做到了有量可计,迎头打一个眼几分,一个眼装药定炮几分,打一根锚杆几分,初次喷浆几分等等,制定的非常细致,大大小小的工序、环节都包括在内。小的细节,比如运送一节车皮都不会遗漏,它是曹建国花费了两个星期时间精心制作出来的,运行了一年多,越来越完善。
这是酒桌上,刘忻康无意中说出的,也透露了一些别的信息,比如一张施工记录单,要先根据总体工作量,计算出这个班总分,然后根据个人工作量大小,计算出每个人得分。汇总起来,根据二者差距,就能判断出验收员是否作弊,或者班组长有没有虚报工作。当然,这些班组长、验收员一般不会弄虚作假,只是有时候为了应付安监员,不得不在这上面做些手脚,但不会误差多大。
刘忻康说这些的时候,任卫东心里觉得好笑,都是琐碎小事,虽然听着却不以为然。现在看来,轮到自己核算记录单,才认识到小事不小,里面尽是道道。一不小心,就会掉进设置的陷阱里,而自己却浑然不知。
一张记录单,验算下来接近半小时,四张就要两小时。上早班的验收员,又把两张记录单送来,六张记录单放在一起,皱皱巴巴的有一搭,幸亏这天下午没有什么事情,验算完这些东西,墙上康巴斯石英钟已经四点半多,任卫东这才坐在椅子上,喘一口气。这几张记录单,没有发现什么漏洞。
今天下午,不是召开生产会的日子,赵兴旺没有早来。按惯例,四点五十分,到工区的时候,任卫东已经核算完毕。
任卫东看到赵兴旺,赶紧跟过去,收拾一下赵兴旺的杯子,闷上茶水,回到书记室,拿着六张记录单,回到区长室,双手递给正在喝茶的赵兴旺,赵兴旺大致一看,没有说什么。
到了工区碰头会的时间,人们陆续进入会议室。依例,走完所有程序。
最后,赵兴旺道:“从今天开始,验收员要先把记录单交给工区值班的,让他们签字认可后投进小箱子里,再由核算员再统计。”
任卫东有些不解,赵兴旺到底什么意思,自己给他记录单时并没说什么。对此,颇有些疑惑。费脑筋想这些东西干嘛,也许以后就会理解的。
开完碰头会,赵兴旺去值班室交代几个事,回到区长室。见任卫东还在办公室,就道:“还不回去啊?”
“您也没回去,我又没什么事,不着急的。”任卫东起身回道。
此前,任卫东经常看到,只要赵兴旺还在工区,刘忻康是不回家的。只有赵兴旺走了,他才回家。因为说不定还要被叫回来,即使回家了,在家也不心静。不如等赵兴旺离开工区,自己再走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