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喜欢这家客栈的名字。他牵着马儿,站在客栈门口,喊道:“小二呀,小二。”
里面跑出来一个十一二三岁的孩子,挥动着一条白新的抹布,边跑边应道:“来了!客官!”笑容看着憨厚明朗。
“将我这两匹马牵到马棚去吧。对了,你们客栈收不收马?我这两匹马以后用不着了,不如在你店里换点银子?”李子一脸笑意地道。
“您说笑了,客官。如果要卖马的话,西市有马场,您可以去那边看看。”小二说道。
“哦。”李子有些惋惜。
“人就在里面吗?”周禄看着匾额上“宾至如归”四个大字,小二牵着李子偷来的两匹马儿从小巷里拐进了客栈后院。心想这几人还真是嚣张,临川虽然不是什么重城,好歹是一座城,三宫的门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当然了,侯爷。‘影’这点事情还是能查明白的。”李子等着周禄先行。
进了客栈,一楼十几张桌子坐了七八桌人。掌柜站在柜台后问道:“两位,想吃点什么?还是住宿?”
“来点特色的饭菜,两壶好酒。”李子扫视着大厅中的人,随口答道。
“禄伯!”宋赐喊道,放下手中的筷子,再也无心吃桌上的饭菜。他想跑过去,但被身边的人按住了肩膀。
周禄和李子走了过来。
四方的桌子,红衣女子和孩子坐在一边,周禄坐在了白衣书生的身旁。李子挤了挤李蛮壮硕的身体,才勉强搭在板凳上。
“又见面了,周侯爷。”红衣女子还是之前慵懒的声音。
“又见面了!”李子热情地回道。
时值七月的热风吹来,带着饭菜的香味,这一桌人的气氛并不像这个季节的热烈。桌上七八个菜,四双筷子放在那里,并没有人将注意力放在饭菜上。各人心思各异。
“将孩子交给我,你们可以走出这临川城。”周禄的声音冷冷地说道。
“你是不是忘了,景帝将你家满门抄斩了,周侯爷。你觉得你还是那个四侯中的镇山侯?”书生出声嘲讽道。
“哼,我是谁不重要,有实力留下你们才是道理。”周禄说道。
“你大可一试,周侯爷。”书生讥笑道。
现在听来这几声侯爷叫得嘲讽味十足。
李子拿起空杯子,为自己添了茶水,确实比野摊上的好喝多了。
周禄并不想放过李子,“三宫的门人,在那穷乡僻壤总该听说过‘影卫’吧!”他指了指李子,“这位,影卫中排十二。想来总该能在这城中留下你们吧。”
书生与那红衣女子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对视了一眼。
李子打了个哈哈,没否认也没承认。
李蛮一锏挑翻了桌子上的酒杯、碗碟,汤汁饭菜、酒液四溅而开,“那就杀了你二人。”
小伙计从后厨通向大厅的门内出来,门帘宽大,遮住了他的去路。他侧着身子摸索了好久,才从门帘下,把木托盘上的饭菜一滴未洒地端了出来。气恼地看了看脏兮兮地灰布门帘,伙计心中愤愤不平地说了句,早晚给你烧了。转过头对着大厅,唱道:“两位爷,点的本店特色,两壶好酒!呃……”声音戛然而止,一道卤肉的酱色汁液从他的面前飞了过去,紧接着爆撒开来的一碟红绿凉菜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几颗咸花生打得脸面生疼,未了一杯酒水像耳光一样抽在脸颊上!小伙计呆呆地站着那里,看着五道身影翻飞,桌椅被踢倒了一圈,地上破碎的瓷器混合着饭菜,空中激碰中开出几朵火红的花。角落里一个小孩缩在那里,瞪大明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场中的五人,眼神兴奋害怕。
小伙计带着泪花看向老板,老板站在客栈门口处,朝着大街上嚷嚷着什么,直到这时声音才钻进他空白的大脑中。“陈四!我记住你了!吃白食!还有你们!怎么不结账就跑了!”老板气急败坏的声音,竟然压过了客栈内“乒乒乓乓”的响动,响动里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喝!啊!”
老板回头对上小伙计的视线,看见泪滴已经从眼眶中涌了出来,气骂道:“哭个屁!还不去报官!”
小伙计“哦哦”应了两声,端着木托盘,跑着出了门。
老板扶起这群一看见打架,就兴高采烈地逃了的王八蛋,打翻的桌椅板凳,找了块抹布收拾桌面上的杯盘狼藉,嘀咕道:“打打打,整天就知道打架!要打出去打啊!大街上那么大的地方,那么多王八蛋争着喝彩!跑到我这里打架!我这损失找谁要去!唉!”
那边“乒乒乓乓”的声音还在继续。
“老板!官爷,官爷来了!”跑得气喘吁吁的小伙计,手却很稳,木托盘上的饭菜点滴未洒。他从门槛跳了进来,靠在敞开的门扉上喘着气,一道身影跟随着他而进。
“那个混蛋在打架?”一声戎装的城卫总兵段无良,抱着装饰有飞翼的头盔,八字胡一翘一翘地说道。他左脚先跨入门槛,身上的盔甲鳞片“哗哗”作响。
这家客栈的老板一看来人,从柜台后跑出来迎接,“怎敢劳段总兵亲自前来,这可太……”
“怎么,本大人来不得?”段无良手摸着胡须,将头盔放在进门的桌上,跨坐上一条长凳,抬起一脚踩住另一条长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可折煞小人了,能有段总兵亲自为小人主持公道,小人感激不尽。定为总兵大人备份厚礼,送至府中。”老板这边低声下气地说道,弓腰作礼时,偷偷瞪了一眼傻站着的伙计。你可真是请了个神,送神又得老子掏一份银子,唉。
段无良高兴起来,就喜欢这么直接的百姓。他大手一挥,跟在后边的二十几个带刀侍卫,拥挤着冲了进来,“上!拿下这群刁民!”
二十几名装备精良,看着威风凛凛的城卫兵,抽出手中寒光闪闪的大刀,“咿呀呀”地一窝蜂似的呼啸而上。
“滚开!”书生刚被李子一记阴险的横刀,打得转过身来,看见围过来一群士兵,气不打一处来,抬起油纸伞给了走到近处的每人脸上一下,抽得这些人横飞出去,这才消了消心中的火气,继而又加入了战团。
七八个人摔在刻有斜纹的砖石地上,哼哼唧唧地乱叫,不管真疼还是假疼,这会敢起身的一定是傻子。剩下的十几人,拿着刀站在战圈的外围,不前不后,叫嚣着“住手!你们这群刁民!”好像希冀着几声喊叫,能喊停这场已经白热化的争斗。
段无良听见门外、窗户外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一声嗤笑,虽然轻轻的一声,他一拍桌子,大怒道:“饭桶!一起上!给我拿下贼人!”
十几人中,又有几人被同伴推着进了那五人翻腾打斗的圈子,还没来得及施展开,据说是沙场百战老兵传下来的保命刀法,就被那个看着娇滴滴的红衣娘子,一长袖扇飞了。这下,谁也不敢上了。
段无良还在那里怒骂着催促。卫兵中平时很机灵的一位,人称“瘦猴子”的侯三,眼珠子转了转,收起刀,跑到段无良身边,语气谄媚地道:“总兵,贼人凶猛,我看定是前朝余孽!你看那黑壮汉,一条锏舞得呼呼作响,寻常人那能这么生猛,说不定还是三宫里的人!这些人到了咱们地界,定是奔着大事来得,咱这几个人都不够塞牙缝的!咱应该立即报请太守大人,调大军前来,甚至得惊动西护将军白老,才能镇压下这些贼子啊!”这侯三说着说着自己都信了,“伏了这些贼子,总兵大人还不是大功一件,若能在金銮殿上面见景帝陛下,说不定混个京官做做呢,大人!”
段无良听着心动,“当真?”他惊疑不定,仔细瞧去,这五人还真得挺厉害的!
“小人哪敢欺瞒大人!”侯三惶恐地道。
“好!你拿我腰牌,前去……不!我亲自前去太守府中!你们在这围住了,可不能让贼人跑了!”说完,段无良顾不得拿桌上的头盔,急急地出门上马,呵斥着围观的人群,“让开让开!”
等段无良走了,侯三直起腰来,又来了精神,呼喝道:“兄弟们,围起来!别让这群贼人跑了!”自己找了个墙边的座位坐下,抓起桌上半盘瓜子,磕了起来。打得精彩处,道一声彩,“打得好啊!”
小伙计这才记起了手中的木托盘,找了个闲桌子放下后,转头看了看老板。柜台后的老板,紧皱着眉头,噼里啪啦打着算盘,不时地用左手蘸着口水翻过一页页账本,嘴中嘀咕着什么,脸色越来越差。小伙计不敢再看,眼神又飘向打斗的五人,什么桌椅啊、杯盏早就被打成了碎片,唯一还能辨别出来的是掉落在地上的一只鸡腿。那个问自己客栈里买不买马的客人,打斗中不小心一脚踩在鸡腿上,滑了个趔趄,差点被黑衣壮汉打了一锏!小伙计有些想笑,突然又觉得不合时宜,急忙捂住了嘴巴。好险好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