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明月。
幽幽的笛声又漂浮在这片寂静的大地。它本不属于这的,它属于碧波荡漾漂浮晚雾的江南水乡,无人的扁舟被栓子岸边,随着水波一荡一荡。而那拱桥,在水面投下寂静的影子。
大帐内,烛火摇曳。崭新的被褥,娇羞的脸庞,那双吊起的凤眼含情脉脉。阿史德铃看着眼前的男人,觉得心的酥了。他不再是小时候那个矮小肮脏的男孩,而是一个能够配得起她的伟岸男人。
阿史那却是站在另一头,抱臂冷眼看着那张在烛火中明明暗暗的脸。真是一张噩梦一样的脸。
他记得她小时候是如何趾高气昂的骂他小贱种,那样的神情,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阿史那青利,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阿史德铃嘟起嘴巴娇斥,眉目却含笑。她本就不是太过矜持的人,而且阿史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好些时候。
果然,她一说阿史那便动了,走到烛台前,吹熄了灯。黑暗中,阿史德铃翘起了嘴角,而阿史那却听见了笛声。
一首曲子反复的吹,吹到残破。
静姝抬头,看见了那个立在不远处的人影,那个本不该出现的人。
阿史那看见静姝停下动作,带着有些诧异的表情愣愣的看着他时,他突然觉得心头一松,自然的就勾起嘴角。
走到静姝面前,蹲下,静姝仍然是一副呆呆的表情。
“其实我一直想问,这个东西是什么。”他从她手中抽出笛子,翻看研究。
静姝只是看着他的动作。
“它是怎么吹的呢?”阿史那有些好奇的把笛子横在嘴边,鼓起腮帮一吹,却只发出空气流动的。“好像不对。”他又换个地方试试,还是不行。
静姝从他手中抽出笛子,放在自己的嘴边,轻轻一吹,悦耳的声音便从笛管里倾泻而出。
好像很神奇的样子。阿史那这才发现,静姝敛目吹笛的时候,睫毛特别的纤长,而她周身也散发出淡淡的气韵,好似月华都从她身上流下。
简单的几个音符后,静姝又把笛子凑到阿史那嘴边,他试着学她的样子,声音便流淌出来。
他看见,静姝笑了。
“其实,你真的是个妖女,我竟谁也不想要,只要你。”
持笛的手僵住,鼻子一酸,泪水汹涌而至。
“你一定不知道吧,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下了咒。”
他贴上她的脸,始终带着笑,却可以尝到她泪水的咸味,略带苦涩。
她在哭,他在笑。一个悲,一个喜。他环住她,她在他怀里。
阿史那握着静姝的手,在月光下摊开,一大一小,上面都是繁复的掌纹。辗转,合拢,不论愿不愿意,那根线越靠越拢,终于合二为一。
“我们回去吧。”
合拢的手终究没有放开,他牵着她,走在布满砂砾的土地上。月光照,一前一后,中间的手,牵得很紧。前面的人昂着下巴,脸上的笑容始终不变;后面的人低垂头颅,脸上愁云不散。
他牵着她,就想牵着一个迷失的孩子,牵着她,走向回家的路。
回家了,一切是不是就结束了?也许吧。可惜那不是家。
第二日一早,阿史德铃就哭哭啼啼向阿吉大妈告了状。他的儿子竟然敢脱了她一半衣服就断然抽身,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这让她阿史德铃颜面何存,难道真的如传言般她要嫁一个短袖丈夫。
“你说他没有碰你?”
阿史德铃不情愿的点头。这样的事情,任哪个女子都不愿意多说,更何况阿史德铃这样素来高傲的女子。
“这个孩子。”阿吉大妈气急。
阿史德铃抹抹眼泪,试探地问道,“阿吉大妈,您老实告诉我,青利是不是……”
“胡说。”阿吉大妈立刻喝止她,“外面的传言哪里能信,我自己的儿子我最清楚。”
“那他为何……”
“当然是因为我们不合适。”
阿史德铃的话突然被打断,两人循声望去,却见消失了一个晚上的阿史那突然出现。
“你这是什么意思?!”阿史德铃立马发飙。
“别听他胡说。”阿吉大妈一看情况不对,马上替阿史那撇清,然后瞪了一眼在一旁好似心情还不错的阿史那。
“铃,他那是瞎说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现在就去问问他,你也别太生气。”说完,拽着阿史那就出了帐篷。
出门还没等走远,阿吉大妈就一把甩开阿史那,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我不喜欢她。”
“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我说的话,你自己的话,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
面对母亲的咄咄逼人,阿史那的语气也开始不好,“我不想用一个女人去换取权利,我的东西我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得到它。”
“你说的好听,现在东西就在你面前,就看你是拿还是不拿?”
“我当然要,只是不是这种方式。”
“那是哪种方式?”
阿史那沉默。
阿吉大妈冷笑一声,“是因为那个女人对吧?我说的对吧?”
她随手捡起一根木棍,也再跟阿史那多说,直直的就冲向静姝的帐篷。阿史那一看情况不对,也随着她冲过去。
一夜未睡的静姝本想小睡一下,却被突然冲进来的阿吉大妈吓了一跳。还没等她反应,阿吉大妈便大喝一声‘妖女’,手上的棍子便直直的砸下来。
静姝本能惊叫一声,用手护头,随后跟进来的阿史那却先她一步把静姝牢牢的护在怀里。木棍在他的背上敲出闷响。
“果然是个妖女,她向你下了什么蛊,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好!我就看你要命不要命!”说着,棍子便像雨点般落下,一下一下,毫不手软。
静姝被阿史那护得密不透风,却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只觉得在他的胸口,他背部的闷响听得分外清晰,一下一下,就像敲在了自己的耳膜上。
“你放不放开她?!”阿吉大妈手上的棍子挥得更加的用力,阿史那既不反抗也不出声,只是牢牢护住怀里的静姝。
不要!不要再打了!静姝能够感到阿史那身体的颤动,他的身体渐渐压在她的身上,他的力量也在渐渐流失。
“青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阿吉大妈终于打累了,棍子渐渐使不上劲儿,看见儿子的样子也禁不住老泪纵横。
“即便是你不和阿史德家的女儿在一起,你也是不可能娶这个女人的。她是汉女,没有族人会承认她,而且,你有没有想过,她还是你一手栽培起来的圣女!你是要毁了你自己吗?!”
阿史那没有回答,还是维持着保护静姝的姿势。阿吉大妈长叹一声,扔掉棍子出了帐篷。
静姝也知道了,前因后果。
她以为对于她来说,他们之间的一切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没想到,对于阿史那,这也是一道难以跨越的屏障。
可是,他为何还不肯放弃呢?他不知道这对于她来说,也是一种极端的痛苦吗?何苦让所有人都痛苦呢?
“阿妈伤到你没有?”阿史那从静姝身上起来,明明自己都痛得龇牙咧嘴了,第一句话还是怕她伤着。
静姝轻轻摇头,然后从他的领口探去,背部一片黑紫。
“你没事吧?”
“没事。”他拍拍她的脸,“阿妈下手有分寸,小时候经常挨这样的打。”
静姝有些震动。看起来那样和蔼的阿吉大妈没想到下手如此重,听阿史那的话,看样子他小时候是没少挨打。也难怪,只有这样铁血的母亲,才能教养出阿史那这样的儿子。而自己的父亲,是从来舍不得动自己的一根手指头。
“你为何……不……”
“她打累就会停手的。”阿史那说得满不在乎,静姝听得却有几丝心疼。其实他,是爱极了他的母亲的吧,只是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不太一样。
“那那个叫……她怎么办呢?”其实静姝也是极同情阿史德铃的,同身为女人,她明白她的感受,就像当初苏桦烨极力躲避自己时的尴尬与心痛。
“她好的很,最不应该担心的就是她。”阿史那虽说算不上了解阿史德铃,但是就凭她那股泼辣性子,这件事情对她来说也不会怎么样。更何况草原儿女,对于这种事情并不怎么在意,时间久了,自然就被大家淡忘。
一切在阿史那的轻描淡写之间好似都已经过去,阿史德铃忽然的到来和极快的离开就像一场闹剧。就算阿吉大妈再怎么的威胁利诱,阿史那仍固执的像头蛮牛,无奈,阿吉大妈只得带着阿史德铃悄悄离开。
对于阿史德铃来说,这是一次毕生难忘的奇耻大辱,她自然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为了挽回丢失的面子,关于阿史那短袖的流言又增加几层。就像她所宣扬的,以她的美貌和身后的阿史德家族,除非是不喜欢女人,要不怎么舍得放弃。
只是,这一切又同阿史那有什么关系呢?他以前不在意,现在自然更不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