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找到金牌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很快飞遍了营地的各个角落,族人慕名而来,都想见识一下失传了一百多年的金牌到底是何样子。只是经过阿史那的安排,只有在营地有一定威望的人士才能亲眼观看金牌。
静姝跪坐在毡垫上,面前是用精巧的木盒盛装的金牌,坐在她对面的有二十来人,除了营地的贵族,还有两名耄耋之年的老人。老人满头白发,干枯的身子佝偻在一起,蜷曲在人群的后方。
其实一百多年了,已经没有人真正见过金牌的模样,人们依次传阅金牌,郑重却不敢妄下评论,犹疑的眼光都一致瞄向同一个地方——阿史那。越来越多的事实告诉静姝,阿史那在这个族中的地位,无人能及。
金牌终于传到了最后,后排的男子把手中的金牌递出去却迟迟没有人接手。坐在那里的两个老人仿佛睡着了般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动作。
“梅沙老爹?”男子试图出声提醒老人,可是老人仍旧没有任何动作。男子皱下眉,显得有些不耐,可是仍旧不便发作。老人虽然只是平民,但是看了将近百年的风风雨雨,在族中还是颇受人尊重。
“还是先拿给我看看吧。”那个坐在梅沙老人旁边的人突然开口,同样鹤发鸡皮,只是脸色稍微红润一点。
手捧金牌的男子赶忙把手中的东西递过去,只是刚刚越过梅沙老人,男子就被一只干枯如树枝的手抓中。
“我听我的母亲讲,金牌在一次战争中被锋利的剑削去一角,但也从此保护了它的主人。”梅沙老人的突然出声让所有人都一愣,他依旧闭着眼睛,手却准确的抠出嵌在盒子里的金牌,拿在手里仔细的摩挲。当他的手摸到金牌右下角的小缺口时,那干枯的脸突然露出了笑意,只是满是皱纹的脸给人一种狰狞的感觉。
静姝已经看出,梅沙老人是一个盲者。
“是吗?我们的金牌终于回来了。”梅沙身旁的老人虔诚的接过金牌,“十部之中只有我们丢了金牌,现在金牌重归我部,逝去的老族长也该安心了。”
“是啊。”大帐里一片赞同的私语。
“族长。”
“利多老人?”听见老人的叫唤,一直坐在旁边的阿史那急忙起身,显得颇为恭敬,与他平时的威严很是不同。
“谢谢你为我族带回了圣女,也为我族带回了金牌,也许,你是对的。”神真正需要的是能把他的神谕带给族人女子,身体是否洁净,是同族还是异族又有什么关系,他们要的,不过是带领族人走向繁荣。
阿史那听闻老人的赞同,深深的鞠下一躬,然后又对着静姝一鞠躬,“愿神保佑唔族。”
“愿神保佑唔族。”所有人一拜。
静姝微眯着眼睛,接受这一切。
在所有人传阅完成之后,金牌被静姝亲手挂在了阿史那的腰间,这究竟只是一个仪式,还是代表权力的回归?阿史那还有那个老族长的心思,静姝想不通,可是静姝也知道,这一块小小的金牌代表的究竟是什么。
回想从前,静姝才知道自己在父亲的庇佑下活的多么简单而幸福。跟着请来的私塾老师学习诗词,偶尔跟着父亲对弈,女红她不大喜欢,却也跟着奶娘学了七七八八,最大的兴趣是烹饪,父亲不主张也不反对,她就缠着奶娘与她在厨房,一呆就是半日。
欺骗,谋略,死亡。这样的生活如同一个漩涡,让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她隐约想起老师曾提过的一个词——权谋。她以为那不过是帝王之术。
仪式结束,帐子里的人陆续出去,静姝走在最后,出门时发现月奴早在门口等她。
“圣女。”月奴一脸欢喜的靠过来。
静姝看着她的样子,突然间觉得身上一轻,刚才在大帐中的压抑情绪一扫而空。“以后没人的时候,就叫我静姝吧。”静姝此刻觉得,只有跟这样真实的女孩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才是那个云静姝,才是真实的。
听见她这么说,月奴急忙摆手,“不行,如果让族长知道了……”
“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他又怎么会知道?我不喜欢你叫我圣女。”静姝故意稍板起脸。
月奴显得很为难,用手小心的指了指前头,“你看,族长就在那里,万一不小心听见了……”
静姝苦笑,月奴的胆小,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何况阿史那还以此事恐吓过月奴。
静姝顺着月奴的手指不经意的一瞥,看见阿史那正和梅沙老人在一起。
远处,梅沙老人一只手拄着拐棍,一只手紧抓着阿史那的胳膊,阿史那略弯下身,搀扶着他。
“族长,虽然我盲了眼,心却如夜里的星星般明亮。利多的正直让他吃了不少亏,也让他赢得了族人的尊敬,现在你说服了他,就是说服了族里的大多数人。”
“梅沙老爹?”阿史那看着那双紧闭的眼,却觉得不安。
仿佛感到了阿史那的不安,老人的手紧了紧,“我与利多并不是一样的人,我不在乎圣女是谁,我甚至不在乎有没有神谕,我在乎是有谁能带领我们的族人走向强盛,而你,阿史那青利,我相信你是那个人。”
梅沙老人的话让阿史那肃然起敬,怪不得一介平民的他能得到前任族长的重用,作为族长身后最重要的谋士,相信很多对策都是出于他之手。
可是这样的人也可能会成为最危险的敌人,思及此,阿史那不自觉一头冷汗,不过幸亏,他始终站在自己这边。
“那么,梅沙老人,我可不可以知道为何你相信是我能带领族人走向强盛与荣耀?”
老人呵呵一笑,“难道你自己不相信吗?”
他当然相信,这点自信他阿史那青利还是有的。只是……
“我梅沙看人向来很准,勇气,胆略,手段,甚至残忍,你都样样不缺,还有眼睛……”
“眼睛?”阿史那疑惑。
“对,眼睛,从你出生,你眼睛的颜色就告诉众人,你是天生的王者。”
是的,从小到大,母亲不止一次的告诉他,他以后会成为王,突厥人至高无上的王。
“那可汗叔叔的儿子们呢?”他记得小时候的自己还这样问过。
“青儿,你要记住,你血液的高贵不输给任何人,只要你足够的优秀,你就是突厥未来的王,只有你能带领突厥称霸草原。”母亲眼睛里的和蔼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凶狠和暴虐,那样的眼神可以吓住小时候的阿史那青利,却对逐渐长大的阿史那青利不再具有任何威慑作用。
可是这样的语言已经深植入阿史那的头脑,突厥人的王,突厥人的王,这是一个多么有诱惑力的词,不仅仅是如此,他还要像曾经的匈奴人一样,让突厥人的骑兵踏碎西方的大食,让突厥人的刀剑刺进东方的大唐。
“梅沙老爹,你真的会一直支持我?”阿史那问的有些急切。
老人慢悠悠松开阿史那的手臂,“我老了,估计是看不到突厥的明天,但是你可以,请你不要让我失望,让任何对你抱有希望的人失望。”
老人颤悠悠的回答让阿史那的心颤动一下,然后他自信一笑,“梅沙老爹,请你放心吧。”
“呵呵。”老人缓慢转身,“那就请族长记住今天说的话。”
“也请梅沙老爹记住今天所说。”
没有人知道他们今天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静姝在远处随意的一瞥,只把一双身影印在了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