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跃半个地球,飞机开始下降,空姐舒缓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飞机将在二十分钟后抵达华盛顿。
看到云端上涂抹的那层湛蓝色,心情开始有些平复。
“谢天衍很快就会知道,你在我这。”身旁的男子操着一口标准的美式英语对我道。
“不要向我提这个名字。”
“我并不顾忌他,你知道的,但法律程序上他是你的监护人,或许你该主动告诉他你的准确位置,惹怒那个男人对你没好处。”较强的法律意识,典型的美国公民。
“格格暂时的失踪不会影响地球的转动,我会回去的,在他找到这里以前,在假期结束以前。”或许,他根本不会来找我,真是多余的担心。
我看向身边这名面容慈善的科学工作者,淡蓝色眼瞳带着透视人类行为语言的魔力。那晚,离开王朝赌场的欧文约曼在去机场的路上遇见了我,当时我正趴在马路边上,捂着耳朵痛哭。他将我送回酒店,但我那时的精神状态紊乱不堪,站在酒店的房间外固执地不愿进去。我告诉他我不能一个人呆在这间陌生的房间里,我会疯掉。他说他的飞机快要起飞了,换了身衣服拿上护照,我与欧文约曼一同踏上去往北美的路途。
这么做是任性而冲动的,但在当时,一个想法支配着我,那就是,我要离开。
一场赌局使我们由敌人成为朋友。当我的意识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欧文约曼建议我定期去看心理医生。我的情绪就像一颗深埋的定时炸弹,表现为过分缺乏安全感,据欧文约曼分析,症状不算太严重,我需要更勇敢一点,更多的接触外界和结交朋友,只在经受刺激的情况下,会表现得不稳定,控制不好的时候甚至会造成短暂的选择性失忆。
欧文约曼的家座落在华盛顿市郊的紫藤路,两旁都是带花园式的小别墅。约曼先生的院子里栽满各种颜色的曼陀罗花,走进屋子迎上来的是午间暖暖的阳光,简单的藤艺沙发,橡木地板,和随处可见的书籍。
“您的妻子和孩子呢?”这么问是合理的。
“四年前我与前妻离婚,要知道一个鉴谎专家的家里容不下谎言,但谎言却是生活的必需品,我并不责怪她,可她终究无法适应,我的孩子与你一般大,现在就读于一所私立高中,只在周末才会回到家里。”放下行李他道。
“我很抱歉。”
“没关系,我很适应现在的生活。”正说着,一串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
“欧文!你回来了!”一个老妇人出现在客厅里。
“妈妈!您还好吗?”欧文约曼上前拥抱那位老妇人,看样子是他的母亲。
老妇人回过头来看向我,微笑道:“这一定是电话里你提起的那位中国小魔眼。”
“您好,我叫格格。”我微微鞠躬道。
“当我听说有人把我们家不可一世的欧文打败时,我吃惊极了,恨不得马上见到那位勇士。”她上前热情地与我拥抱道。
约曼老太太拉着我坐在温馨的客厅里,一边吃着摆在桌上的自制曲奇和番茄汁,一边聊着约曼先生辉煌的战绩。我只是静静地听,静静地享受,明明是一名陌生的美国老妇人,明明是在一栋陌生的别墅,心里却是安宁的,墙上的钟摆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厨房的锅里热气蒸腾炖着约曼老太太最拿手的沙福楼鸡,连随意放置在桌子上的报纸,沙发上未织完的毛线衣,这所房子里的一切,都富有生命力。
再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除了参观欧文约曼的研究所,更多的时间则是陪善良的约曼老太太聊天、购物、烹饪,过最最平凡的生活。我也曾想象某个早晨拉开那扇大门时,能够看见谢天衍的身影,但三天过去了,他终究没有出现,我成功地逃离了,成功地过了三天没有他的温馨生活,平静却不快乐。
离开的时候约曼老太太抱着我泪流不止,短暂的时光里,她像一位慈祥的祖母一样给我疼爱,欧文约曼把我送至机场。
“谢谢您这三天以来的关照,我过得很开心。”安检口前,我与欧文约曼道别。
“向一位行为学鉴谎专家说客套的话绝不是一件理智的事。”他指着我的脸到。
“满眼都是落寞。”他补充。
终于明白做他妻子的难度了,任何事都逃不过那双魔眼。
他走上前郑重地给我一个告别式的拥抱,我听见那温和的声音用怜惜的口吻道:“还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我真希望您就是我的父亲。”我有点感动。
“离开谢天衍后,如果你愿意,我的家随时都欢迎你。”他承诺。
“再见!”我离开他的怀抱,转身走向安检口。
“格格!”才走几步,欧文约曼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回头,看见他担心的面孔,语气沉重地提醒我道:“小心谢天衍,他是我见过的,最难读懂的人。”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将手上的登机牌交给机场工作人员。
再见了!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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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个小时的飞行后我回到景岚市。刚刚入夜的城市上空,布着深蓝的色泽。
走出机场大厅,我拦下一辆计程车。“到千竹轩。”交代完司机,我将头靠在车窗上稍作休憩,过不了多久,我将回到那所200平米的公寓中,回到那座格安彤留下的牢笼。
你需要再勇敢一点,更多的接触外界和结交朋友。
不,欧文约曼,格格的心早已死了,在十七年那个寒冷的冬季,随同格安彤一起埋入建在海边的墓穴中。
睡意侵袭,旅途的疲惫让我掉入沉重的梦境。
梦里。
我看见谢天衍弯下腰来礼仪性地吻住我白皙的右手,语气很轻道:“在下,谢天衍。”
我看见浪漫的烛光中,他与我立下赌约:“同居一年。一年后,如果你坚持离开,我会放开你,条件是,这一年里,你要全身心地投入。”
我看见自己坐在冷清的医院走道上不顾一切地抱着他,哭喊着他的名字“天衍……天衍……”
我看见那座躺在孔雀蓝海水上翠玉般的沧雩岛被神秘飘渺的环形雾带静静笼罩。
我看见玛郁莎,她说谢谢我,谢谢我替她赢了魔眼,为她夺得幸福的可能。
梦的最后,我看见自己穿着雪色的晚礼服躺在无边的黑暗中,胸口滴着血,鲜红侵染残破的礼服,我低低啜泣,心若刀绞。
清醒的时候,发现眼角流下湿湿暖暖的液体,我太傻了!
我低头看表,时间表明汽车已在公路上行驶了一个小时,从机场到千竹轩明明只有四十分的车程,即便是塞车,此刻也该进入繁华的市区,然而耳边是安静的。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底滋生,我抬眼看向窗外,灰蒙蒙的一片荒野,一闪而过的路标指示这是在西线高速公路上。
我慌忙回头想要询问司机,冷不防地撞见车内后视镜中,陌生司机的嘴角上扬起一抹诡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