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静澜从衣领处掏出一块通体清透的白玉,细瘦的手指在上面来回揉搓。
他懂事很早,很小的时候便记得身边发生的一些事情,尉迟凌霜当时也是名满天下的侠士,又由于出众的相貌,家里一度也是门庭若市。尉迟凌霜并不像他这般偏爱安静幽逸,倒是很喜欢广交朋友,所以他自小便见过许多江湖上、政坛上的大人物,很早也就对名利这种事看得惯了。那时候,他记忆最深的就是那个经常来家里玩的萧叔叔,因为只有在萧叔叔面前,父亲才会露出真心的笑容,而不是那种应付一样的微笑。即使还很小,他也隐约地知道,这个人是可以像对父亲般那样地信任。
尉迟凌霜的个性很强,一直以来是个游侠的性子,不肯安定,做事很有主见,却也因为太过有主见,所以难免让一些人对他看不惯。流言蜚语恶言中伤几乎是三天两头的就能飞进尉迟静澜的耳朵里。
当初尉迟凌霜据说博得了许多女子的痴心追求,甚至不少江湖侠女还曾经希望与之浪迹天涯,做对神仙眷侣。不过也许是自己就已经是放浪形骸了,所以尉迟凌霜只找了个学识教养都极好的人家的女儿,很低调的成了亲。也正因为如此,尉迟静澜虽然继承了父亲的容貌,却并未过多继承父亲那种闯荡江湖的兴致,不过那却是后话了。
“哎?凌霜,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漂亮女儿??想当初我妹妹寻死觅活要嫁你,你硬是不同意,结果自己悄悄结婚了也不跟我说。你什么时候这样低调了。咱们可是说好了,要是我有儿子,这孩子可一定得给我做儿媳妇,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萧红鹰蹲下身子逗着身前3岁的孩子,一面大着嗓门跟身后的人说话。
小孩好像不是很喜欢他,没一会儿就跑走了。
“你说什么呢?看清楚再说话,静澜可是地地道道的男儿身,你开什么玩笑。”斜靠着圆门的框子,尉迟凌霜一脸的不屑。
“啊?不是吧?这细皮嫩肉的……怎么是小子啊。”萧红鹰一脸的不甘愿,起身挠挠头。“你也真是的,自己长得像个大姑娘,生个儿子也像小丫头,真让人扫兴,我还以为这下可是能先给我儿子预支下个美娇娘呢。”
尉迟凌霜没等他话音落地,一拳揍了个实惠:“谁长得像大姑娘啊?!这叫俊美,懂不懂。再说我的功夫可是不逊于你!”
萧红鹰揉揉被揍得起了个包的脑袋,摇摇头:“哎,算了,夫妻做不成了,那就当个兄弟吧,像你我这样,也挺好!”
说罢,还不忘调侃似的勾了一下凌霜的下巴。尉迟凌霜也没实躲,只是略略地移了一下位置,然后摆出极其不肖的脸孔道:“你又知道你下一个准是男孩儿?要是再有个丫头,可就没有谱了。你家的丫头,怕是我们静澜不敢要啦。”
“不可能,我相信我的实力!你就等着喝我儿子的满月酒就是了。”
说完,两个人哈哈大笑,并肩走向别的屋子去了。
而这一切,都被当时只有3岁的尉迟静澜看在了眼里。他当时虽然并不能理解父亲和萧红鹰说的那些话,但是却很深刻地印在了脑髓里。
现在想来,在那时,父亲就已经把自己的命运,和那后来的萧楚寒联系在了一起。不过尉迟静澜也从来没有抱怨过。因为他小时候就很喜欢那个敢做自己不敢做的事情的萧叔叔,也喜欢他能给笑声不多的家里带来欢乐的开朗性格。
只是后来,当他再大一些的时候,他发现萧叔叔很少再来了,父亲也渐渐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直到那一天夜里,父亲拖着淋了一身雨的疲惫身子回家,从父亲的口中他知道,那个他喜欢的萧叔叔,再也不能来陪他玩了。
而也是从那一天起,父亲就不断地发高烧,甚至病得面色苍白全无血色,还伴着时轻时重的咳嗽。
年少的静澜大约在父亲有时的自言自语中理解了父亲为何要与好友断交的原因。但他也读得懂父亲心里那份不舍,他只是倔强,只是觉得自己的正确没有得到好友的采纳,还有说不完的担心。
说穿了,是赌气。
终于,有一天,送信的白鸽送来了一个噩耗,萧红鹰被凌霄堡刺客取了首级。信读完,尉迟凌霜狂喷了一口鲜血,昏迷不醒。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所有家人都知道,他已经是大限将至,他将静澜叫到身前,说出信中关于萧氏男婴的去向,嘱咐静澜替他看管这个孤儿,虽已决裂,到底还是存着兄弟之情,不希望这个孩子命丧黄泉。但是尉迟凌霜也并不想再让静澜重蹈自己的覆辙,他特意吩咐,若是这孩子今后踏入江湖,那便是他的命,静澜无需多管,由他便是。
静澜当时自是含泪应了,父亲见他听话,含笑闭上了双目。
时至今日,事情果然还是照了最不想走的那条路走了。可是看着那与萧红鹰极为相似的稚气脸庞,还有他那种咄咄逼人的强烈气势,那种纯真鲜活的情感让一直活在死寂的世界的尉迟静澜无法拒绝。他总有种不能丢弃这个人不管的感觉。
虽然他感觉背叛了父亲当时的叮嘱,却又有种强烈的感觉让他觉得父亲也是希望他这样做的。
手中的白玉被手指的摩擦从微凉变得温热,心也逐渐热了起来。
尉迟静澜朱砂一般的红唇露出释然的微笑,将白玉放回衣领,将杂念抛于脑后。
这些事,还是藏在自己心里就好,不能跟那个小子说了出去,否则他一定会自鸣得意的。
“静澜,你在屋吧,我进来了。”
正在尉迟静澜准备躺在床上打个小盹儿的时候,林成则却推门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