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很利落地整理出了这间大房子东面的两间客房给他俩,与庭院和客厅清雅的格调感觉不同的是,这两间居室倒是布置得很俗式,不论是用料还是做工都体现了一种近于量产型的美。
嘱咐过客人屋内可以使用的物品,小少年又和同伴一道送来了热水和炭火盆。这样屋子总算是显得有了些住人的味道。
送走少年们,凌若水坐上床榻,独自咂着滋味。
事情发生得实在是太戏剧化,甚至有些像是街边说书的说的那些骗人的段子。本来是想要骗他到这里来,蹭些吃喝,再骗点好处费,想说这人一定会拒绝他这个普通的富户小子,到时候他要走要留都是他自己的事了,她一走了之也不必费力。可是这一路上,她的想法和做法却与她最初的设想偏差甚远。她帮他,照顾他,陪他说话解闷,还在刚才为他打抱不平,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凌若水一撇嘴,有些慵懒地挠挠头,在脑海中拼命地搜刮着能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合理化的原因。
她突然想到了他那双眼睛。是了。正是他那双眼睛让她不忍心丢下他不管吧。那样氤氲着水汽的,如浓墨般化不开的深邃眼眸,却又透着极致的纯净。
这算什么?母鸟情结么?想到这,凌若水不禁发出一声轻哼,觉得有些自嘲。在街面上混了这么久,居然还会有这种情愫啊。
她感到有些不爽,正要想些什么办法发泄一下这种情绪,敲门声却正好响了起来。
不用说也知道是谁。
这样的敲门力道不会是小孩子,这间房子的主人也没有任何理由来探望他,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你来做什么……”她双手将门打开,对着卢迪的脸发出不太欢迎的声音。
对方也听得出来她语气中的不悦,有些手足无措,不自觉地抓了抓衣襟下摆。
叹了口气,凌若水还是把他让进自己的屋里。
从进了屋开始,两人就对着桌子坐着,卢迪每每想抬头说话,一对上凌若水的眼睛,就又深深地低下头去,一语不发。
终于还是凌若水闷不住了,心一烦,啪地一拍桌子:“喂,我说你小子从进本姑娘屋里开始就这一副要说不说的闷样,有什么想说的赶紧说,原来贫得跟什么似的,这是咋了,让人把你嘴巴粘上了啊。”
拍桌子的声音和凌若水高八度的声音一并突然穿进卢迪毫无准备的鼓膜里,生是把他吓了一跳。这一吓,倒是把原来尴尬的气氛给颠覆了个通透。
卢迪终于开腔:“那个……我就是来看看你……白天不是因为我……害你头疼了么……还有……谢谢你刚才替我解围……不然我可能真的崩溃了……”
他的声音很轻,一瞬间凌若水还以为自己听出幻听来了。不过看到卢迪那一脸的表情,她就确信她的听力没有问题了。
见原来还经常耍着自己玩的人现在变得这么垂头丧气,刚才还很放松的凌若水突然感到心口撞击着一种莫名的酸楚。
她故作镇定地摇了摇手,道:“没事啦。是那个叫尉迟的家伙太烂了,什么人嘛,乘人之危拿人取乐。我一是帮你二也是我自己气不过。再说我头也已经不疼了。”
“谢谢……”
“嗯?”气氛实在是压抑得有些过分,似乎空气中都凝结着微小的颗粒。
凌若水很想当作没听见,很想而且也努力地要哈拉几句缓解气氛。
可惜她没能够。
话到嘴边也终归没有说出来。
这毕竟不是说书的段子,一个连俗世都还没好好经历过的半大少年突然被告知将要面对更加未知且充满着腥风血雨的世界时,他不可能眼睛一瞪手臂一挥,爽快且豪迈地庆幸自己有这样的身世,并扬言要立马江湖。
虽然是一样的突如其来,一样的俗不可耐,主角却不是一个缺少血肉的英雄角色。
凌若水有些不自然地打破气氛:“咳……我说……你来只是要跟我说谢谢的么。这种小事以后不要特意麻烦本姑娘嘛……真是的。”
卢迪似乎也好不容易觉察到了气氛的尴尬,努力地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难看,挤出了些微的笑容。
“好像又办糟了点事……抱歉啦……我可不是故意想害你心情不好的。我真的只是来看看你……没事就好,你早点休息吧。”
说完,卢迪站了起来,说了声“晚安”就出去了。
凌若水觉得脑袋涨涨的,有些不确定刚才发生的事到底有什么意义。不过有一点让她觉得很担心,那就是卢迪站起来的瞬间,她觉得这个人的存在感很低很低,近乎有些不真实了。他真的没事吗?
说到底凌若水还是行动派的,想到就要去做。她抱定着我对他不是关心只是同情他一个人出来不放心他出什么乱子这样的理由,一股脑冲出门去。
出门的那一刻,她稍微有些后悔。
过了这么长时间,天也早已从微黑变成了全黑,气温也比白天更加的冷,风也变本加厉地肆虐着。
不过,这都是小事。
更重要的是,她看到前方的不远那棵大树下,一抹银色的身影正站在那里,月光散落在他的身上,投射出一种迷蒙而妖娆的光芒。他的身后,影子被拖得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