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慧姐姐是我三哥从小定下的媳妇儿啊!”
凤曦说者无心,然而听在宁儿耳中却不啻为晴天霹雳。原来……原来燕起早早便已有了婚配人选,又是拓跋明慧那样剔透聪秀的女子……那么自己与他,却又算得什么?
从煌国冀阳的侯府被他掳走,一路上由百般的敌对猜忌到如今的相守相许,好不容易确定了想与那个男人厮守的决心与勇气,难道真的要跟别人分享他?宁儿越想却越是不安,额头上沁出了冷汗来,掌中更是一片冰凉。
“宁儿,在发什么呆?”
温柔的语声响起,下一刻,她连人带被衾被拥进男人宽厚温暖的怀抱之中。
宁儿被骇了一跳,抬起头来才发现凤曦已不知何时走掉了。
“没……没事。”
扬起笑脸来看着拥住她的燕起,刚刚由校场操练军士回来的他,刚毅俊挺的脸庞带了几许薄汗,高大健硕的身躯包裹在玄黑的衣袍之中,整个人散发着粗犷野性的气息,令人自然而然的敬畏。
宁儿抬手为他抹去挺直鼻梁之上那颗汗珠,咕哝道:“你早早便出了去,为什么不叫醒我?”
燕起将她拥得紧了些,鼻尖去蹭宁儿白嫩的面颊,“我看你睡得甚熟,没忍心叫你。你醒来时候可有看到凤曦那丫头?”
“有、有啊……”
宁儿忙点点头,笑道:“她很有趣。”
“有趣?”燕起挑眉,无奈道:“那丫头简直是我的克星!从小到大都兔子一样的没有一刻可以静下来。凤曦她……是兰姨的女儿,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兰姨?兰姨是谁?”
宁儿窝进他怀里,为自己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仰头在燕起肩窝蹭了蹭。
“兰姨……是我母妃的亲妹子……我父王的另一个妃子。”
燕起的声音低沉,宁儿听了忽地安静下去。
亲姐妹尚可以共侍一夫,那么她自己与拓跋明慧……不不,宁儿不敢再想,小手抓紧燕起衣衫的前襟,抬头看着他冒出点点青髭的下巴,问道:“那你的两位兄长呢?”
“兄长?呵……”燕起低低笑了起来,“大哥澹台鸿飞,是父王的原配,皇后娘娘的嫡子。二哥澹台鹏举么,他的娘亲只是个宫女,并未被我父王纳为妃子。”
“鸿飞、鹏举、燕起、凤曦……”
宁儿红润小口缓缓将澹台兄妹的名字念来,忽地小声问道:“燕起、燕起……你父王是不是对你……”
“你发现了是不是?”
燕起搂紧她,在她小巧挺翘的鼻尖咬了口,“夏国王室子孙,出生之时只有乳名,待得四五岁上,才有正式的名字。父王可以给宫女所出的二哥起名‘鹏举’,却将我取名为‘燕起’,不若我两位兄长和妹妹高贵,自然是有些原因的……”顿了顿,他又道:“父王曾怀疑母妃与拓跋将军有染,因此疏离了母妃,而我母妃一怒之下便索性将错就错,告诉父王,我是她与拓拔将军之子。之后,父王因为这一层原因,才将我取名‘燕起’。如今想起来,父王他……其实是极爱母妃的,否则,他又怎会留下我这个让他蒙羞的孽种……”
“如今一切都过去,你莫要在介怀了……”宁儿细白双臂紧紧攀上燕起强壮的项颈。
“嗯……母妃与父王已经不在了,只有拓跋将军……他是我的恩师,如今隐居在昆山之上。待我平定内乱之后,定带你去拜会他老人家。”
“拓拔将军……他是拓跋军师和明慧姑娘的父亲?”
“聪明的小东西。”燕起抚弄她细滑幼嫩的臂膀,“他是我的授业恩师,是我一生都无比敬重的尊长。”
“拓拔将军他……为什么要隐居?他不再做将军了吗?”宁儿好奇道。
“……”男人的怀抱忽地有些僵硬,宁儿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了看燕起面上的表情。
“他因为在战场之时被敌人伤了臂上经脉……再也不能使用任何兵刃,他那样骄傲的名将……怎受得了这样的事情,于是便辞官隐居起来。”燕起答她。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拓跋将军便是如此罢……”宁儿点点头,心中却没由来地慌乱起来,“我……可不可以……不去见他?”
“不可以。拓跋师父于我来说,是父亲一般的存在。”燕起正色道。
忽地语声一转,挪揄道:“况且……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我的小宁儿最是勇敢,自当不会害怕才是。”
“你说什么浑话,人家哪里丑了!”宁儿撅嘴,捏了小拳头捶在燕起宽阔胸膛之上,“你比我整整大了十岁,我都没有说你老牛吃嫩草,你、你反倒说我丑!”
“瞧瞧你叫这么大声,让别人听去,还以为我这帐子里养了只河东小狮子。你这小嘴儿再撅得高一些,就可以栓马了。”
燕起哈哈大笑,垂首在宁儿唇儿上重重印下,却被宁儿抵住胸膛推了开去。
“你走开,不给你亲!”
她瞪他,小脸上挂着绯红,不知是薄怒还是被他偷吻的羞涩使然。
“不给我亲,那你要给谁亲?嗯?”
他仍然笑着,故意用颌上青髭去蹭她娇嫩的面庞,惹得怀中的小人儿吱哇乱叫一通。
“哎啊你这粗蛮子,哈哈哈好痒……别、别再蹭了……会疼会疼……”
宁儿嘻嘻笑着躲避燕起那扎人的胡茬,忙将身向床榻之内爬去,却不料被衾与方才她胡乱套上的衣物,俱被燕起一把拽住,低呼声间,她洁白无暇的莹白背脊便呈现在他面前。
浅色的眸子里沉淀了不知名的情绪,燕起将她捉了回来,拖抱进怀里。垂首一口咬在她圆润的小小肩头,他嘟囔道:“你说,你还想逃到哪去?”
“我哪……哪有逃……”
她在他怀里挣动着,想躲开他磨人的噬咬。
“别动,小妖精。”
宁儿听话地老实下来,赤裸的背脊贴靠进他温热的胸膛之上,似乎可以感觉到身后那男人砰嗵鼓噪的心跳。半晌之后,燕起重新将宁儿裹进被衾之中,复又让她坐进自己怀中。宁儿闭目靠在他怀里,两人俱都不言不语,享受这一刻难得的静谧与安心。
“宁儿。”良久,男人低柔的语声响起。
“嗯?”
她轻声应他,小手溜到他颈后,捉住他一缕发丝。
“待我平定了内乱,便会登基为帝。”
他由着她胡乱摆弄,浅棕色的眸子里漾满了温柔。
“我知道啊。”
宁儿把玩着他的发尾,在指头上绕着圈圈。
这男人,从来都有着满满的自信和与生俱来的威严感,她知道,他一定会得到他想要的所有东西。
“……在那之后,你嫁给我,做我的王后……好不好?”
他说着,大手扳过她的小脸儿,与她面对面,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然而帐中却长久的安静下去,宁儿没有回答。
在这让人窒息的宁静之中,宁儿忽地意识到,她与燕起在一起,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往后的日子会怎样。她背离了即墨侯府,背离了将她视为掌珠的舅舅。原本她想着,待得舅舅不再气她之时再回去冀阳,请舅舅原谅。然而事实却是,她早已越行越远……某些她从前认为唾手可得的事物,已经渐行渐远到她再也抓不住摸不到。
宁儿忽然有些怕,那遥不可知的前路让她骤然生了胆怯之心。她和他之间,毕竟隔了国仇如山……渡江那日,他将自己牢牢抱在怀中,那咬牙切齿的话语犹言在耳,“下次相见,便是你死我活”,他那样恨着昊远舅舅,可是为什么……可以用那发过毒誓的薄唇,对自己说出那样动人心魄的誓言……
她的沉默让燕起眼眸之中的热切骤然褪了下去,他突然站起身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然而目光却依旧定定锁在她身上。
“你不愿意。”他陈述着,瞪视着她,面上有着不难分辨的怒气与痛楚之色,然而那双眼里,却骤然掠过受伤的情绪。
“我……”
宁儿看着他,心中绞拧了起来。
燕起在等她的下文,然而半晌之后,宁儿低下了头去。信心粉碎的痛楚几乎让燕起站立不住,俯下身将宁儿身上的衣物细细拢好,大手在她的脸颊之旁停住,然而他叹了口气,垂下手来转身向外走去。
“你别走——”
宁儿掀开被子跳下床去,一把捉住燕起的衣角。
他站住,侧了首望着她。
“我对你的情意,你当真……当真不明白么?”宁儿将他的衣角攥得紧了些,“你会登基为帝,你会得到一切你想要的东西,你还会有更多更多的女人。但我……我不知道我的前路会是什么样子。我曾同你说过,我不想作王后帝姬,我要的只是平平顺顺,开开心心的日子。”
宁儿的眼泪忽地滚落下来,哽住了喉咙,她记得姬风那句批语,她也记得燕起曾说他要的是“睥睨天下与万人景仰的尊荣”,他与她本都没有错,然而老天却偏偏不让他们顺遂……亲人家国与眼前的爱人,孰轻孰重,让她好生难以抉择。
她松开手来,将那被攥都褶皱的衣角放了开。然而燕起却倏忽转过身,托起她苍白不安的面庞。
“我只要你做我的妻子。我澹台燕起,定会一心一意待你。一辈子,只你莫宁儿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