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溪国,王都刈兴。
装饰华丽的王庭之中,一个高冠华服的老人坐在金座之上。他满是皱纹的脸上,一双眸子却毫不浑浊,两道眉毛与他的须发一样已经斑白。
枯瘦手指缓缓地,一下一下点在金座扶手之上,半晌,才对跪在殿中的人道:“你们……还没有找到世子?”
苍老的语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听着王座上的老者平板的问句,跪在地上的人却忍不住背上生了一层冷汗,他伏下身去将头抵在冰凉的地砖之上,开口答道:“禀王上,属下已得到消息,世子前些日子似乎出现在苗疆一带……”
“哦?”老者闪着精明之色的眸子此时却微微阖上,“那好,去把他给朕带回来,若是那小子不肯听话,就告诉他,‘玩得够久了,是时候回家了。’听见了没有?”
“是是。”那人忙叩了头要下去,却听那苍老的帝王又道:“这次若再逮不回他,你可知会怎样?”
“微臣省得……请、请王上放心!”
“那好,你下去吧。”摆手,将战战兢兢的臣子打发走,双溪国国君姬秋白慢慢靠在龙椅之上。忽然,殿外的内侍尖细的嗓音响了起来——
“王上,丞相邱涛求见!”
“宣。”姬秋白将眼睁开一线,问道:“出什么事了?”
一身绛紫色官袍的丞相跪倒在殿上,张口禀道:“王上,据微臣收到的密报,夏国今晨已经发丧,夏国君澹台垂野已经死了!澹台垂野的三个儿子连夜带兵入宫,虽然已有遗诏立那炎阳王澹台燕起为国君,但其他两位王子必会争位!若夏国内战一起,煌国定然不会坐视,一定会趁此机会分一杯羹……臣私以为,应该趁这个时机与煌国联手,灭掉夏国!”
姬秋白半阖的双眼闻言睁了开,“你的意思是……我们坐看夏国三王内乱,待得他们势颓之际,与煌国联手给予致命一击?”
“正是。”
“唔……这主意听起来确实不错……”姬秋白捋了捋花白长须,“我们该以什么为筹码,让雷霆认为我们有与他合作的诚意?”
“臣以为,联姻是最好的办法。那煌国君登基十载并未立后,定是担忧如若立了三大侯府任何一位女儿为后,那皇后娘家势力必会坐大,他担心王权旁落,定然不会立三大世家之女为后。因此,我们只要将一位公主送去,即便公主不被封为王后,但那时两国已成姻亲,再将攻下夏国之后许给煌国的好处言明,想那雷霆定会答应……”
“你说,朕的两个女儿,却是要把谁送去煌国呢?”姬秋白负手,缓缓在殿中踱起步来,“秀儿自小身子羸弱,那便……把她姐姐送去吧。”
“王上,微臣以为,其实可以不必叫两位公主去的。我们另选一位宗亲之女封为公主送去……”
“不。就送霜儿去。”姬秋白步回王座,重新坐了下去,枯皱老脸之上似乎有了几分狠厉之色,“与我双溪国一统中原的霸业相比,一个女儿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
“这……微臣还请王上三思。倘若他日屠灭夏国之后,煌国若与我双溪交恶,那首当其冲受到牵连的,便是公主殿下啊……”邱相将心中顾虑道出。
“我意已决。”姬秋白眼神忽然冷漠如冰雪,似打发一般挥手吩咐,“就把姬霜,给我送到煌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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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州城的夜晚热闹却也安静。城东汉苗杂居之处有间九酿春酒铺,酒铺的小小门脸之后是座小院,不同于其他民居,这小院中有三间砖瓦小房。
深浓夜色里,一个白衣人贴站在东首那间透出灯光的木窗之侧,悄无声息地屏息凝听屋中人的对话。
房内,隐香站在晕黄的烛光之中,平日里总是带着甜笑的美丽脸庞,此时却带了几分忧虑之色,她面前站着一个身着灰色袍服的高大男人。
“香儿,这些日子以来,你与那对汉人男女走得太近了些罢。”男人开口,粗吤低哑的声音有如金属摩擦般得难听。
“九黎叔叔,”隐香开口,却低低垂了头,“我只是想结识几个朋友而已……”
“结识朋友?香儿,我对你一向如何,你心里自当有数的……连夜神祭那夜竟然都敢不在教中露面,你人长大了,心也野了罢!”男人伸手,捏住隐香白而小巧的下颌。
隐香闻言,面上表情倏忽间变了几变,不动声色地躲开男人的手,“九黎叔叔,我今日找你来,是想、是想与你说……”
“我的小香儿想说些什么?嗯?”九黎盯着她,缓声问道。
隐香张了张口,似是不知如何说出那决定,半晌之后,终是狠狠咬了咬唇,“我……我想离开夜神教……”
“不准!”男人蓦地厉声打断隐香的话,顿了一顿,语声却复又恢复温柔,“我这是为了你好,香儿,别干傻事,听见了没有?”
不管那名叫九黎的男人语声如何和缓轻柔,难以入耳的嗓音却叫人忍不住想去掩住耳朵。
隐香却似乎早已习惯了一般,伸手握住九黎的手,轻轻触着那粗糙大手上面一条条、一块块似被动物尖利齿臼啃噬过的细小疤痕,轻声道:“我知道这十余年来您养育我、教导我、保护我,您对香儿的大恩大德,香儿永世不敢或忘。这些年来,我也从没有违抗过您的意思。您叫我当夜神教的女祭,我便乖乖得让您将我拱上那女祭的宝座,你叫我罢黜废免三大长老和右护法,我也都一一照做,如今、如今夜神教其实已是您一人的天下,您如何……如何不能放了我去?”
屋外的白衣人闻言浑身剧震,然而却又悄无声息地将那菲薄窗纸捅了个小小破洞,凑眼上去——
“哼!我看你是被那姓姬的小子弄得鬼迷心窍了吧!我早该让人杀了那小子!”九黎挣开隐香的手,转身面对着窗户,只见他一张脸上俱都是密密麻麻凸起的小小疤痕,映在昏黄烛光之中,甚是骇人可怖。
“叔叔这是说的哪里话,”隐香忽地圈住男人的腰身,将脸颊贴在男人背脊之上,“我知道叔叔您最疼香儿了,您就再宠着香儿这一回,好不好?”言语神态间竟然突地变成女娃娇憨之色。
“这不一样……”九黎闻言,面上神色柔和了几分,转身将隐香揽在怀里,“香儿,你可知我对你……”一语未毕,突地听到窗畔一声窸窣声响,九黎厉声喝道:“什么人!”
说话间身子已如闪电般掠了出去,与那白衣人在院中斗在一起。
隐香慌忙随后奔出,却在看清楚月下那张俊俏的白玉面孔之时惊呼出声——“风郎!”
姬风听了隐香的一声叫喊,却是咬牙不去看她,脑中尽是方才隐香在房中与那叫做九黎的男人亲昵的场景,面上怒色蒸腾,手下更是招招狠辣毫不容情!
“臭小子!居然送上门来了!”九黎一声大喝,双手掌心颜色竟骤然变得殷红如血,“叫你尝尝我赤砂掌的厉害!”
姬风冷笑一声,手中黑色软鞭“唰”地挥下,格开九黎携带着令人作呕腥风的双掌,“且领教领教我的鞭法再说!”
说话之时,一柄长鞭已舞得如出洞毒蛇灵活狠辣,一时间竟将九黎迫得步步后退……然而九黎掌上的腥风却也令姬风阵阵晕眩,想来他定是夜神教中修习毒术武学的左护法,苗人本就擅长毒与蛊,这九黎双掌颜色殷红如血,掌风更是腥臭难闻,一身毒功定是不容小觑。
姬风反身避过九黎一掌,趁着他招式使老,反手一记杀招迅速甩了过去!
眼见九黎已经避无可避,只听隐香一声尖叫——“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