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风想是在外院见到燕起离去,便奔进房来,见宁儿伏在桌上写了张小小字笺。
他几步上前,一把拉了宁儿急急要走,却见宁儿抬起头来,小脸上涕泪纵横,禁不住松了手,心道那庙里秃驴常说“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今日可算叫我见着了。宁儿兀自垂泪,姬风心下咕哝一番,终是不忍,柔声道:“小宁子,你也可以选择留下来。”
宁儿闻言却只摇头不语,泪珠儿随着她摇头的动作飞坠而下,姬风叹气,掰开她攥得死紧的小拳头,将包裹交给她,薄唇蠕了蠕,狠心道:“那你便莫要哭了,走罢。”
宁儿抬袖,抹掉眼中流下的泪,一步又一步,紧紧跟着姬风步出房门步出院落,再没有回头。
她不知道,是否只要一回了头,便会眷恋得再也割舍不下,老老实实呆在这里,等燕起来带她一起回夏国。她更不知道,走出这道房门之后,要待何年何月再逢与他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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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剑山庄占地甚大,又分作前后两庄。好在姬风似是十分熟悉庄内的路径,拉着宁儿七拐八绕,避过庄内侍卫与仆从,又趁着天色已经黑下来,不多时便带着宁儿来到后庄一处不起眼的小门前。
“快点小宁子!”姬风停下步子站在门边四顾,手中动作利落,打开那门栓,口中道:“出了这门,你我就轻松自由了!”
宁儿还未答话,只听身后有人道:“公子请留步,庄主请您回前庄去。”
姬风大惊,回头去望,只见三个灰衣大汉垂首站在他二人身后。
姬风心中暗叫一声“糟糕”,面上却作出一副倨傲神情,张口道:“你家庄主说留我便留,公子爷我岂不是恁没面子么。”
说着,反手开了那小门,一把将宁儿推了出去,低声道:“你先下山。”
“那你……”宁儿急急回头问道。
“我随后便来!”姬风说罢,冲着宁儿速速摆了摆手,将那小小木门“桄榔”一声合上。
宁儿咬牙,提着包袱转身下山,她不辨方向一路疾走,心中记挂着姬风,甚是忐忑。不过行了两盏茶时分,绣鞋踏上一块尖利石头,膝上猛地一软便要一头栽下!
斜剌里忽地伸出一双大手稳稳将她扶起,宁儿起身,忙抬头去望,只见面前堪堪立着十余位黑衣人。
当下宁儿便通体生凉,当日宾化城外密林里燕起与那些不明来历的黑衣人力战犹自在眼前清晰如昨,那为首黑衣人见她一脸惊惧,忙抱拳道:“请莫小姐与我等一齐回冀阳。”
“什么?”宁儿闻言一惊,“你们……要带我回冀阳?是舅舅要你们来的?”
那黑衣人垂手道:“我等是奉徐大人之命,护送小姐回煌国。”
“徐大人?徐大人……”宁儿退后一步,心中思忖自己几时识得这样一位徐大人,心中隐隐似有触动,忽地问道:“你说的徐大人,可是礼部侍郎徐清尘?”
黑衣人点头道:“正是。”
“原来是表哥。”宁儿闻言微微一笑,接下来却是道:“我不回去。”
黑衣人目中精光闪动,道:“小姐受贼人所掳已逾一月,徐大人与莫侯爷甚是焦心,如今您尽可放心随我等回去。”
宁儿点头道:“难得表哥记挂于我。”话风骤然一转,语声里带着几许黯然,“我回去又做什么呢?舅舅他、他不要我了啊……”
几名黑衣人互相对望一眼,显是不知眼前这看起来娇滴滴,却甚是难搞定的小姐身上发生了什么变故,为首之人才要张口,忽见一条暗色鞭影带着风声劲扫而来!
宁儿忽听耳畔有人咕哝道:“真是的小宁子,怎么总有人来抢你。”
说话间忽听“砰”地一声大响,众人眼前骤然燃起一阵黄色浓雾,带着一阵刺鼻呛臭之味,宁儿只觉腕上一紧,倏忽间一阵天旋地转,便被人扛抱在肩头。
看那一身白衣,可不正是姬风。
姬风一路扛抱着宁儿施了轻功飞奔,待到了山下瑶城之外,方才将她放了下来。
“我说小宁子,看你瘦巴巴干瘪瘪的样子,没想到这一路下来,公子爷的骨头都要给你压散架了!”姬风歪了歪头,抚着脖子“咔吧”一声,似是劳累得很。
宁儿一落地,便“嗵”地一拳砸在姬风胸膛之上,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怒道:“谁、谁叫你们只会用扛的!”
姬风一愣,继而哈哈哈乐出声来,边笑边道:“你这呆瓜……”,俨然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宁儿一语出口,忽地发起怔来。
姬风见她面上表情微变,心中反应极快,知她定然是想起三人在茶棚初遇之时,燕起也曾将她蛮横扛在肩头……姬风遂抬头看了看天色,道:“现下离天亮还有些时间,我们且去速速买了马匹干粮,天一亮便向西进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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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解剑山庄山门。
“禀三王子,墨兰他们已经侯在庄外!”青锋抱拳垂了头,却依旧能感觉到面前的燕起浑身所散发的狂怒之意。
高大的身躯僵硬而笔直地站着,燕起的薄唇紧紧抿着,那双棕色眸子里闪动着暴躁的危险情绪……隐约还有着愤怒的火花。此刻的他,便与一头让猎物走脱的野兽一样愤怒……捏着手中宁儿留下的薄薄的纸笺,他的俊颜忽地浮现出一抹让人看了胆寒的微笑——“宁儿、宁儿、好一个莫宁儿……你便如此不信我,不信我许给你的诺言么?”一语毕,一口银牙却狠狠咬合。
身侧的大掌攥了又松,燕起咬牙道:“青锋,我们回赤瞿!”说罢转身当先出了房门,攥着那纸笺的手倏忽扬了起来,再松开,那菲薄的信笺便缓缓飘落夜幕之中,随着夜风在地上打着旋儿。
直到燕起一行人再无影踪,一只穿着缕金皮靴的脚掌踩在那信纸之上,接着,一只修长清瘦的手将那纸笺缓缓拾起——隐在树后的程孤涵,垂下眼望着手中的信纸,淡黄色的洒金笺上,只有寥寥几行娟秀字迹——
愧君千般情,还君泪两行,
此心长依依,愿再续来生。
“庄主!庄主!”身后忽地传来踢踏脚步之声,却是那总管程仁到了。
程孤涵回身,将手背在身后,淡声问道:“怎么?”
“是、是……”程仁抬袖抹汗,“禀庄主,姬公子他、他还是走脱了……”
“早知你们拦不住他。也罢,且让他再逍遥一阵子吧……”程孤涵微微叹气,言毕缓缓挥手,“这事便了了,你且下去吧。”
“是是。”程仁低头一揖,转身去了。
程孤涵将那信笺缓缓笼在袖中,敛下了眸子,薄削唇畔绽出一个不带温度的浅浅笑容——“原来……还是个多情种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