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风摇头晃脑道:“我一日只为一人看相,多了便泄了天机,怕是要遭天谴的咯~”
言毕仰头饮酒,口中啧啧有声。
宁儿呿他一声,与燕起两人俱都不再言语。
只听那姬风一人絮絮叨叨,说些自己逃家以来的江湖见闻,听着却也甚是有趣,宁儿不时发问几句,姬风言辞幽默,逗得她咯咯娇笑,燕起对他虽是还有几分警戒,但这姬风性情甚是洒脱,脾气也甚好,却也对了他的脾性。
三人有聊了许久,意气难得相投,一杯一杯喝着,不多时竟将两大坛酒饮得干干净净,都有些醺了,姬风却又大声唤了小二又送来两坛。
宁儿一张小脸喝得红扑扑的,待得酒又送上,便嘻嘻笑着与姬轩划起酒拳来。
莫宁儿虽身为侯府小姐,却无千金架子,与家中下人相处极好。每逢年节与舅舅一起用了膳,便带着七七偷偷跑去府中大厨房,与下人喝酒玩闹。
下人们玩的举凡划拳行令,斗鸡小赌,宁儿便都有模有样学了去。她性子本就活泼,今日多饮了几杯酒,更是与姬风玩得高兴。姬风连输几把,将怀中一管小小竹笛、一个绣工精巧的香囊,甚至几块零嘴麻糖都输给了宁儿。
宁儿赢了几把,小脸上满是得意之色。燕起见了,心下只笑她小孩儿心性。他酒量甚大,但饮了这许多杯,头却也有些晕了。
熟料果然“赌场风云变幻”,不几回合宁儿竟又将东西都输还给了姬风。姬风趁热打铁,又赢一轮。宁儿本是匆忙离了侯府,十几日来颠沛流离,如今除了绾发用的鸳鸯铃铛,身上更无什么可以输给姬风的事物,无奈站起身来道:“没有什么好输给你的了,我且舞一曲给你好了。”
姬风拍手笑道:“如此甚好!”
宁儿起身环顾房中,道:“这里地方太小,我们到院子里去。”说罢当先出了房门,姬风又抱了那两坛酒,与燕起随后跟上。
出得房中才知外面又落了雪,宁儿一身红色衣裙站在雪中,向姬风问道:“《逍遥调》你可会吹?”
《逍遥调》乃是煌国妇孺皆会的小调,曲子短小调子轻快。
姬风笑道:“会的会的!这有何难?”
说罢从怀中摸了竹笛出来,横在口边吹起。
宁儿随着他笛声,口中哼着调儿,脚上跟着点弄几下,便和着曲调舞了开来。
一身红衫皑皑冬雪中飘漾开来,夜风起处,一瞬间她衣袂飘飘好似随时都要乘风而去一般……
燕起心中猛地一紧,忙伸手抓住她!
宁儿被燕起突如其来的动作骇了一跳,挥手挣开他,低头抓了一捧白雪在掌中攒成一个雪球,向燕起面上掷去。口中叫着:“你又来欺负我!”
燕起偏头躲过,这雪球堪堪砸到姬风面上。
姬风“哎呀”一声叫,忙也蹲下攥了雪球向宁儿扔去,边扔边喊到:“看公子爷教训你这泼猴儿!”
两人嘻嘻哈哈笑着,互相扔掷雪球,燕起身上狠狠挨了几下,方才喝了不少酒,此时身上觉得暖暖的,索性也不去端那冷脸,低头也攒了数个雪球。
姬风又挨了宁儿几下,举手道:“投降投降!女大王饶命!”
宁儿一脸得意,叉腰笑道:“饶尔狗命……”
一句话还未说得完整,忽觉劲后一片冰凉,扭头看去,只见燕起手中握了几个雪球,正站在她身后,嘴边竟还带着挑衅笑容。
宁儿一呆,继而冲姬风叫道:“败将阿风,速速助我擒下这蛮贼!”说罢三人乱战成一团,不多时便累得气喘吁吁。
姬风当先往雪堆里躺倒,燕起随手抛了剩下几个雪球,随后也躺了下去。姬风喘得够了,哈哈笑了两声,道:“我都不记得,有多少年没与人打过雪仗了……”忽地曼声长吟道:“飞琼神仙客,因游戏,误落古桃源……试融春恨,舞裙歌扇,聊应尘缘……”
宁儿挨着他们坐了,只听燕起扬声接道:“乱云天一角,弱水路三千。叹古道崎岖,无限巍峨,怀长恨,对千军万马,不惧金戈!”
一首本来柔靡软糯的《风流子》,被燕起生生改了后几句,听他洪亮嗓音缓缓吟来,竟带了萧瑟肃杀的壮暮之意。
宁儿瞧着他脸上神色,心中忽地涌起百般滋味。
夜风拂过,她突地打了个小小喷嚏,燕起转首看她,见她挺秀小鼻冻得有些发红,起身道:“夜了,我们回房去吧。”
当下三人各自回房。
宁儿闭严了门窗,匆匆洗漱了便也睡下。当夜里只觉口干得要命,起身想为自己倒杯茶水,却觉头重脚轻,浑身甚是无力,只得又倒在床上睡了去。
第二日寅时燕起便起了身,听得另外两房无甚动静,便自在房中打坐调息。不久已到了辰时,小二送了温水吃食上来。
燕起步出房门来到宁儿门前,敲门却无人回应,心下一惊连忙推门进了,却见宁儿一脸潮红双目紧闭躺在床上。
燕起粗粗搭了她脉搏又探了额头,料想她定是昨夜饮了酒又吹了夜风,染了风寒。忙又唤了小二来,听小二言道昨日那白衣公子一早便匆匆出了客栈去,也不知是为什么事。燕起闻言不语,只又交待小二去找大夫。
不多时小二便带了一位老大夫赶来,为宁儿把了脉,开了几帖去寒散风的药,便回了。燕起将银钱与药方交予小二,要他速速去弄了药来。自己便守在宁儿身旁,为她拧了布巾盖在额头之上,又喂她喝了些温水。
一番动作下来已是过去大半日,燕起胡乱吃了晚饭便一直坐在宁儿身旁。看她小小眉头蹙着,似在梦中有什么事情惹得她不高兴了般。身子不时辗转反侧,睡得甚是不安稳。燕起凝着她泛着病态红晕的小脸,心中忽地想到,自己因伤重高烧之时,这小人儿是不是也为自己如此操劳,更寸步不离守在自己床榻之旁?
心下蓦地泛过一阵暖暖热流,觉得眼前宁儿竟又可爱几分。想她这十几日来,虽不时与自己顶撞,又没有身为“人质”的自觉,但心地却很是善良单纯。山中那番患难,更无形间让两人敌对关系消融了些许。
燕起正自想着,却见宁儿翻了个身,一张芙颜曝在晕黄灯光里,细致眉头更蹙得死紧,喃喃道:“人家是……正月十五生辰,娘……你怎又忘记了……”
小嘴忽地撇了撇,一串儿泪珠从紧闭的眼角滚落,竟因为梦境委屈得哭起来,嗫嚅着道:“燕起……”哭声细弱时断时续,“你、你便这样恨我么……”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病中容颜因眼泪蜿蜒而更显得楚楚可怜。
燕起闻言如遭雷击,浑身竟是一颤。
良久之后,终是忍不住,伸手将她放在枕畔的小手轻轻握住,收紧,收紧,指尖渐渐绞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