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酒桌上,最能看出个人的基本素质。
比如二伯李建辉,每次喝酒他总是排在同桌客人的中间落座,这个时间点其实很有讲究。
作为半个主人,他当然有义务先招呼客人入座。这是最基本的礼数,无可厚非。
但只要桌上的客人来了一半左右,他就会赶紧坐下,即使桌上还有空位置,他也不会再次起身张罗客人。
这会给人一种相对热情但又不过分殷勤的感受。
说白了,就是距离感。
再加上他外在的衣着,你可以接着揣测:
此人小有身家,性格上外圆内方,估计不好糊弄。
又如赵玉芝,她总是表现得热情诚恳。
还没开席就忙得不可开交,似乎哪儿哪儿都有她的身影。大家一旦吃开了,她也总是传菜倒酒的角儿。
只有到了宴席的尾声,你才能看到她端着一个饭碗,可怜巴巴的吃着残羹剩菜。
这人不是老实,就是虚伪!
前者害己,后者有可能害人。
有些人并不虚伪,但是愚忠于老实的品质。
李子明嗤之以鼻,尊重和认同感并不是你多鞠几次躬,多倒几次酒,多陪几个笑脸就能换回来的。
说到底还是自身实力的问题!
所以,当几个大男人喝得半醉,嚷嚷着叫赵玉芝倒点酒时,他有些怒其不争。
李子明起身拦住了赵玉芝,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白酒瓶,转身就朝着二爷爷的位置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小口杯给自己满上,一脸调皮道:
“二爷爷,今天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咱爷俩走一个!”
说完,李子明把几人环顾了一圈,笑着道:
“来,大家打个围,人多力量大,人多才热闹嘛!”
说完李子明一口酒闷下了喉咙,老白干明显有些辣,自己的小身板又是第一次经受到酒精的考验,一瞬间小脸就涨得通红!
“好!”
二爷爷一下子激动起来,他作为资深老酒鬼最是喜欢和别人拼酒。
俗话说酒场上没有父子,一桌子老爷们还能被个小娃娃比下去?
二爷爷大大咧咧一杯就立马下肚,其他的几个叔叔伯伯也先后回了一杯。
来而不往非礼也,受到子侄的挑衅,二伯当然跃跃欲试,准备跳出来反击。
李子明暗道不好,放在重生前他倒也不惧,但刚才一杯下去,自己脑袋都昏沉了,怎么可能是李建辉的对手?
输人不输阵!李子明决定硬着头皮接下来,
还好此时二妈隔着老远,开口骂道:
“喝了点黄汤,就不知道自己姓啥子了?你大儿子还发着低烧呢,你再多灌他几杯,说不定烧退了还要感谢你当的好老汉(爸爸)。”
“你们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娃儿,有本事你们把酒留到晚上,我们回去喝!”
几个婶婶开口助拳道,在榆都妇女能顶两个半边天,大多数的有妇之父在外面威风八面,回到家其实就是个耙耳朵(我是不会承认的)。
一家之主集体发声,耙耳朵们当然言听计从,缴械投降。
不过气氛是搞起来了,接下来就是内部的拼酒时刻。这时候的酒桌文化是:不喝倒几人,说明不够尽兴。
以后再次碰面都会相互吹牛,说是上回的主人家请客,不小心买了假酒……
中午的宴席大家都吃得非常尽兴。二爷爷喝醉了酒,踉跄着到处找锄头,要不是被大伙拉住,他老人家顶着大太阳想去掏淤泥。
李复海也喝得红光满面,但意识依然比较清醒。
饭后几人围坐在堂屋里,无可避免地提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李复海把孙子一顿猛夸,大家目瞪口呆之余,当然把这一切归功于读书的力量,只有李建辉的眼底一阵闪烁,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至于请大家帮忙修缮圆塘,那就更没问题了。不过时间上有些紧,再有不到半月,就该收割稻谷了。
最后还是爷爷拍板下来,半个月的时间应该足够了。
他明天就去乡里订材料,包括部分红砖,水泥,河沙石子什么的,还有一些塑料薄膜外加防水材料,争取人家能够一次性就送来。
李子明也没闲着,他带着胡雨婷挨个敲开了小伙伴的家门,集合了一个个童子军,包括张小田、张杨、曹新华。等到下午卖鱼时,小伙伴们也就能派上用场了!
李子明计划把他们分成三组:胡雨婷和张小田负责简单维持下秩序,主要是提前登记村民的需求进行排号。
张扬带着向龙根据排号喊人领鱼,李子明负责记账,赵玉芝负责收钱。
再有曹新华和其他小伙伴居中接应,相当于后援力量,哪里忙不过来就到哪里接应。
一通分工下来,小伙伴们都十分兴奋,平时玩的过家家哪有如此阵仗。
不过是大家捡个形似尿壶的废弃陶罐抓点沙子野草煮了当做早饭,但还好谁也不莽撞,真的敢下嘴尝尝味道!(悲剧啊,哪个儿时不莽)
再说老李也肯定不能让大家为爱发电啊!
他承诺每个小伙伴,每人一条三斤往上的大鱼,小队长加倍,表现突出者奖励翻倍,更有现金红包等着你拿!
他只有一个要求,快!快!快!
激励方案一宣布,童子军立马像打了鸡血一样,各小分队分头行动。有的从家里搬来小板凳,有的拿上自己的本子铅笔。
张小田在家里泡了杯野生的薄荷茶,屁颠屁颠地给他端了过来。
看着他一脸的诌媚,李子明仿佛第一次重新认识了这个两辈子的发小。
“你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老李揭开茶盖,舒服地吹了吹表面的浮沫,故作优雅地咛了一口,终于有些李总的派头了!
这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圆塘四周都挤满了大堆的村民,人声已然鼎沸。
大家不约而同地望着不断下降的水位线,塘底的周围,大片大片的淤泥开始浮现。缺氧的小鱼小虾从表面快速钻出,蹦跳着冲向塘中间还有些浅水的泥床。
李子明看到一条半米长的黄鳝从塘边的石缝里蜿蜒地钻了出来,好家伙,全身金黄,足有小点的香蕉粗细。
“哟,不得了,黄鳝都成精了!”
“不会是水蛇吧!这么粗壮,要是被咬到手指……”
“你个瓜娃子,乌梢蛇都是黑漆漆的”
周围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李子明也是心潮澎湃,无数的黑头鱼疯狂地串跳起来,挨挨挤挤,密密麻麻,一尾接着一尾地滑来滑去。
终于水也彻底浑了,柴油机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
李建辉身先士卒地跳了下去,下一刻白花花的大鱼就像炮弹一样被他们直接丟在了塘坝上。
此时此刻,场面一度有些混乱,村民们不管远的近的,纷纷都朝着塘坝上涌了过来。
李子明的预想的喊号排队拿鱼,面对疯狂的村民根本就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先前登记的斤数通通作不了数,最先交钱的小王建直接把今天身上带的所有毛票都掏了出来。
一称重量,拎着最早扔上来的两条白鲢就跑下来塘坝。他没有带水桶,想来是赶紧回家,养在水缸里还能多留几天。
稍微靠后的村民立马着急了,前面的人一下买这么多,等到他们时,还能不能买到就是个问题。
这一琢磨,后面的村民拼了命地向前挤,鞋子都不知道踩掉了多少。张小田,张扬这些童子军努力地维护秩序,但根本无济于事。
都是一个村子沾亲带故的熟人,叫你爸来都不好使,更何况是一群毛头小子。
无奈,李子明只能把他的童子军叫回来帮忙给大家称重。
那时农村没有电子秤、台秤,称重全靠古老的秤砣,效率不太高。
李复海手忙脚乱,他多准备了几杆秤,即使有几个村民帮着打理,速度也快不到哪里去。
于是,李子明干脆把单价统一成1块钱,不论品类,不论大小,称多少是多少!
这样免去了复杂的计算过程,记账也简化了,空出的人手都去称重,排队等待的时间才进一步缩短。
而他自己则一边记账,一边和赵玉芝清点现金,全场可能也就他最是清闲,李建辉在塘里拣鱼抛鱼,脖子都快断了。
“你小子倒晓得偷懒!”
苍老的声音突然把李子明吓了一大跳,不用转头,他就知道是老狐狸来了。
李子明撇撇嘴问道:“支书,您老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都没看到你?”
“你个瓜娃子,我老人家给你称了半天鱼了,你都没看到?”老支书有些生气地说道,“你也太没良心了!”
说完,老支书的眼睛瞅了瞅赵玉芝手边那个有些膨胀的黑色布包,酸酸地问道:
“李小子,看样子你们家赚不少啊?上午你爷爷还到村委会哭穷,真是太狡猾了!”他叹了口气,“我觉得这承包费还得再商量商量!”
“套我话?还是威胁恐吓?”
李子明把老支书的话快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马上装作惊讶的反问道:
“支书爷爷,吐到地上的口水,还能再舔回去?”
“你小子果然不简单呐!”
老支书赞叹了一句,看样子是吃定李子明了,有些幸灾乐祸道:
“看情况,你爷爷应该还没告诉你吧。实际上,承包合同签了30年。明年开春前,剩下的尾款没有交清,村委会是有权利直接收回来……”
老支书有些得意,他也想不明白,自己在面对李子明时,总是有种难言的斗志。
李子明有些傻眼道:
“到时就算我们家借钱把尾款结了,但起码两年内是没有办法产生任何利润的?”
“所以你觉得,这次卖鱼的钱最后转一圈还是得进了村委会的公账?”
老支书只觉得此时内心无比舒畅,虽然有欺负老李家的嫌疑,但他也不打算做绝。
如果李家实在凑不齐承包费用,村委会收回圆塘,但他也会退还部分承包款。
李家只是亏掉修缮山塘的费用,在他看来也不会伤筋动骨。
可怜的老李家,整这么大动静,不管是进还是退都意味着给村委会免费打工,只是在于打工的长短问题。
李子明恨的牙痒痒,老狐狸也太阴险了,难怪上一世陈石匠家也就风光了这一刻,后来也没见有大多出息。
想来不管是谁承包山塘,都会在不知觉中掉入老狐狸的陷阱。
老支书的高明之处就在于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算得越精明的人,就越容易入毂。
上辈子陈石匠比李复海精明,所以免费的打工仔是陈家。这辈子李子明比陈石匠更为精明,所以上当的是老李家。
如果李子明不是重生人士,那么这件事无疑栽得极其彻底,败得毫无还手之力。
但是任由老支书计谋超群,碾压众人,毕竟他的眼光要还是超脱不了那个时代。
且不论5年后,即便是偏远山区的地价都在陆续上涨,以前30元一亩的鱼塘,到了2010年七八百都是常态化,这份30年的承包合同本身就在不断增值。
再说,李子明已经选定了合适的代理人,他下一个发财大计的实施已然进入了倒计时。
不用等到过年,他会差这几千块钱?这简直是对重生人士李子明的莫大侮辱!
所以,扮猪吃狐狸的时间到了,李子明暗暗揪了一下大腿。痛苦的神情没来及仔细酝酿,就突然爆发了,
“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又视而不见……”
老支书听得一头雾水,他觉得这孩子才出道就遭受如此巨大的打击,也可能一时半会想不开,精神失常也未可知也!
“算你狠!”李子明差点入戏太深,把嘴唇都咬破了,突然想到什么,他话锋一转,
“对了,支书爷爷,姐姐没过来吗?”
老支书本能地感到一丝危险,他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李子明的左边视线,很可惜还是被对方发现了。
看着人群中那个正到处摆弄着小鱼小虾的白色身影,李子明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微笑道:
“下学期咱们可是同学,不,校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