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条街都在战斗,整个庄子都在战斗,整个鲁南都在战斗,整个山东都在战斗,中国的每一寸土地都在战斗。
赵武林将身子贴在巷子口的屋角边,小心地探头观察那边街上的情况,可眼角的余光看到右上角有影子晃动,接着“嗖嗖”的子弹划破空气的声响。他赶紧撤回身子,弹头击中墙体,飞石四溅。赵武林接过轻机枪,在脑子里估算了下角度,猛地闪出身体,机枪冲着那座房屋顶上的碉楼喷出火舌,身后几名士兵迅速穿过街道,蹲身在院墙下,向大门口摸去。倏然碉楼的瞭望孔里扔出一颗手雷,引信嗤嗤地冒着烟,赵武林眼疾手快,一探身,将手雷捡起,一抖手,扔进了那座院落里,随后几个人冲进了进去,一阵爆炸声和枪声,那院落里干净了。
方汉义带人冲进一栋房子,堂屋没人,继续向里搜索,正准备进入一间卧室的时候,骤然一声枪响,方汉义吓得一扭头,子弹打偏了。他先扔了颗手榴弹,随即带人冲进屋内,四下一搜,没人,他四下一打量,只有那张被炸塌了的床有些碍眼,他对着床下开了一枪,然后厉声喝道:“滚出来。”这时,两只颤抖的手从床下伸了出来。
这俩名鬼子是战斗第一天就攻入庄内的,为躲避搜捕,藏进了民宅中,不吃不喝四天了,嘴唇干裂,脸色灰暗,全身浮肿无力,已是濒死之人,当了俘虏,倒是救了他的命。因为日军士兵在训练中长期接受武士道精神的灌输洗脑,所以他们一旦面临被俘或者身处绝境时,宁可选择自尽,也绝不当俘虏,所以抓获一名俘虏是很难的事,且还因为日本鬼子在侵华战争中所犯那些罄竹难书的残暴行径,很多国军部队就算能抓到俘虏,他们也宁愿选择不留活口。所以当同来的弟兄准备仿效这些做法时,方汉义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住手”,他阻止道。
完成大庙北街的清剿任务后,七连又返回大庙,作为机动队,参加肃清盘踞在大庙内残敌的战斗,然而敌人凭借凶猛的火力,竟然从下午到第二天凌晨,连续打退守军十多次进攻,令攻击部队蒙受了重大的伤亡,其中有从北站赶来支援的182团3营8连,在连长裴克先的带领下,悍不畏死,高呼冲锋,突入大庙,与敌寇展开残酷的肉搏战,结果整连官兵全部战死;还有连长徐运太在大庙北段的防守中,抱着机枪向着敌人猛烈扫射,却引来敌人密集的火力打击,身中数弹,犹自死战,被一名日军一刀刺倒,壮烈殉国。
当天晚上八点,为了夺回西北角被鬼子占据的文昌阁,城防指挥官王冠五派出一支由七十二人组成的敢死队,各个一手高举大刀,一手持手枪,冲进文昌阁,与敌短兵相接,敢死队员们奋不顾身,拼死向前,一举全歼文昌阁内的鬼子,以牺牲十四人的代价夺回了文昌阁。为此,第2集团军司令孙连仲升任王冠五为91旅旅长,继续兼任186团团长及台儿庄城防守备指挥,以示奖励,其余壮士皆赏数十大洋。
没有一个人畏缩,没有一个人退却,他们以决死的战斗精神守卫着台儿庄,守卫着他们阵地,把这里变成敌人的坟场,或者自己的永生之地。
3月28日拂晓,前方观察哨向师长池峰城报告,刘家湖、南洛方向有一个大队的日军向台儿庄西北角开进,还有两个中队和十几辆轻型坦克向庄西南运河浮桥方向进发,目的非常明显,就是要占领浮桥,切断庄内守军的补给与退路。庄子的西门是守军联络南岸指挥部的唯一通道,也是运输枢纽,是守军的咽喉所在,一旦被敌人卡住脖子,整个庄子里的守军就全部成了孤军,势必面临被全歼的结果,因此守住西北角的西门就成了台儿庄守城战的关键所在。
31师参谋长屈伸让战区调来支援的炮兵第7团1营在运河之后两公里设置三个炮兵战地,在弹药不充足的情况下,对敌炮兵阵地实施轮番奇袭,且不断变换阵地,加以隐蔽,吸引敌人的炮兵火力,减轻敌炮兵对城内守军的威胁;又将调来的炮兵第52团8连的六门战防炮分成两个部分,将其中四门布置在浮桥附近,由炮8连连长指挥协助181团负责守桥,另外两门交由182团韩士俊团长调配指挥,专门对付日军坦克。
城防指挥官王冠五留下一部分人监视大庙内的残敌,其余人全部奔赴庄子西北角,构建防御阵地,在两侧架设轻重机枪组成火力网,又将七连布置在西门防御阵地的正面,阻击日军。昨天的清剿任务又牺牲了二十几名兄弟,现下的七连还剩一百零几个人,是在目前庄内守军部队里,所剩战斗力较强的队伍之一。
台儿庄西北角地势起伏,只要占据有利地形,构建好防御阵地,王战堂还是有信心完成阻击任务的。所以当王冠五团长将阻击任务交给他们以后,他就带着弟兄们赶到阵地,并且根据地形,构筑堑壕,并将阵地设置为三道防线,将全连弟兄分成三队,分别进入三道防线内,第一道是前沿阻击阵地,与敌寇正面对垒,第二道隐蔽于第一道之后,随时准备支援第一道防线,且做好应付随时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第三道设置的较后,是让后备队休息的,三队人轮班调换,睡觉吃饭,即保持了体力,又能够利用地利优势形成火力交叉与覆盖,这种布置能让整个连队保持旺盛的战斗力。
天刚放晓,敌人的飞机就抵达阵地上空,开始轮番地轰炸,摧毁守军阵地工事。西北方向,七八辆坦克在炮火的掩护下,气势汹汹地向西关扑来。
王战堂往火车站方向看去,那边已是炮火连天,所有的建筑被猛烈的炮火炸塌,不过一个小时左右,整个车站被夷为平地。
七八辆坦克碾压着残砖碎瓦向前开进,车上的膏药旗在风中耀武扬威,它们肆意践踏着这片古老的土地,妄想着征服这片土地上的人民,182团的守军给予了它们最直接的回答,阵地中飞射而出的两道烈焰恶狠狠地击中了中间的两辆坦克,坦克瘫在原地,燃起大火,紧随其后的两辆坦克吓得赶紧掉头,夹起尾巴狼狈逃窜,不敢前进,后路被堵住了,前面的几辆坦克退无可退,只能沦为守军平射炮的靶子,六辆坦克被当场击毁。
赵明礼从未见过这样干净利落的场景,他兴奋地高呼着:“打中咧,打中咧,乖乖,额的个娘咧,这炮咋恁厉害,打得可得劲咧。”
杨长胜叼着烟杆子,轻描淡写地道:“那叫平射炮,是鬼子坦克的克星。”“那咋不多造些咧,专门打那铁乌龟,师傅就不用绑着手榴弹去炸咧。”杨长胜叹了口气:“国家穷啊,么钱啊,小鬼子现在就是凭借着他们的武器比咱好,有飞机、坦克、军舰、大炮,才敢来欺负咱。”
王战堂嘴里嘀咕了一句:“家贫受人欺,国弱遭人凌。中华民族,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强大起来!”
“鬼子上来了。”一声嘶喊将大家的注意力唤回到自己的阵地前。
一天一夜,守军打退了鬼子七八次疯狂进攻,西关的城墙也几乎全部被炸塌,只剩下城楼的一段残缺的耸立在三月末的晨光里,守军逐步退却进入城内,西关城头上插着国军的旗帜,也被炮火烧燎的只剩下几缕布条,在鲁南的春风里苦苦挣扎。
“娘的,鬼子上城头了。”李怀忠伸手指着已经只剩半边的西关城楼喊道。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他手指的方向,一名鬼子中尉带着一名士兵登上城头,军官指挥着士兵去扯旗杆上残损的青天白日旗,他们要调换旗帜。
王战堂脸上的肌肉连续扯动了几下,又突突地跳动起来,“常亮,”他一改往日的称呼,呼喝带着凶狠,那凶神恶煞般的模样让常亮一愣,慌忙应了声“到”,跑到王战堂的身边,王战堂的眼珠子已经红了。他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手指着城头方向急促地问道:“够不够得着。”
常亮眯缝起眼睛,举起手比划了一下,“够得着,就怕打不准,再近一点就好了。”他转头两下望望,手指着右侧不远处一栋房子上的碉楼道:“在那个位置应该可以。”王战堂面色凝重地道:“老常,交给你一个任务,带两名弟兄去那碉楼上,只要你们活着,就不准鬼子换旗,来一个,杀一个。”“是。”常亮立正敬礼,心里嘀咕着怎么又改口叫老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