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天空总是蓝得壮阔而沉静,万里无云。金色透明的阳光像是缂在这块巨大蓝绒之上的细密金丝,闲散而精致,一泻千里。
风带着阳光的温暖,静静而温柔地拂在人脸上,经过眼角,酥酥地痒。
顾歆舒在闫涛蔚新买的敞篷跑车里安静地坐着,美丽的侧脸在阳光下绚烂夺目。风扬起她发髻上固定住的装饰丝带,一下一下,如飞舞的蝶儿俏皮地拨弄她长而浓密的睫毛。她今天化了很精致的妆容,不笑则以,一笑倾城。这么说吧,即便是不笑,那样风华绝代的气质,也已经叫人看得如痴如醉。
车子因为红灯而停在十字路口的时候,并排几辆轿车上的男人都禁不住拿眼睛贪婪地在她脸上望来望去。那眼神,简直是叫舔了,恨不得一个眼神过去就是一个吻,把她娇嫩绝美的容颜吻遍了才甘心。
她并不在意这些。闫涛蔚当然也不会在意。因为她就在他身边,他的手牵着她的。
今天的闫涛蔚也郑重地换上了一套从巴黎空运回来的礼服,又在show-image做了造型,整个人看上去更为英姿勃发,气宇轩昂。轮廓流畅飞扬的眼眸深不见底,却透着令人怦然心动的潇洒。
再加上这一辆价值不菲而异常帅气银白色敞篷跑车,怎么看,这一对都像是从电视剧里走出来的最佳男女主角。也就是所谓的人中龙凤。
前天顾歆舒要他帮忙的时候,他还以为她是要求他使坏把何家讯的婚礼搅黄了。然而并不是。她开口很艰难,却很坚决,要他做她的伴郎。她答应了温婉,要做她的伴娘。
他几乎立刻暴跳如雷,恨不得掐死她。
这个女人是怎么想的?竟然要帮自己的情敌作伴娘?她在刺激谁?何家讯还是她自己?她要是故意的,那她太傻。她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何家讯回心转意吗?她要不是故意的,那就更傻,犯天下之大傻!这样叫做善良么?她这是在糟践自己!竟然还要搭上他!让他去做什么?陪她站着见证何家讯的幸福?她要这样刺激她自己也就够了,凭什么连他也不放过?
凭什么连他也不放过?
想到这一句的时候,闫涛蔚的心里有一个轻微的声响。
“叮——”
仿佛是电梯到达了该到的楼层,门缓缓开启的刹那。
那一瞬间他忽然安静下来,整个世界仿佛也安静了。窗外的车水马龙、窃窃鸟语还有其他,所有的一切都静默了一般。仿佛有千万只眼睛盯着他,无声地质问他:“是谁不放过你?”
电梯门开了,仿佛有什么真相也被一并开启了。
但是他没有看出去,仓皇地把门又关上了,独自一人在密闭的电梯里顿首了很久,终于甩掉了心里陡然涌起的异样感觉。
四周的一切又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原状。一只麻雀从窗楣飞过,发出欢快的鸣叫。
她要怎么样,与他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不伤害他的利益,不妨碍他们之间同盟者的关系,彼此扶持合作是最应该不过的了。
但她又说了:“闫涛蔚,记着,在何家讯面前,你是我的男人。”
他嗤鼻:“我本来就是你的‘男人’。”
“我的男朋友,或者是未婚夫。随便是什么,只要那么一天,或许只要那么几个小时。闫涛蔚,演戏是你的强项。当然也是我的。”
他对演戏这个词很敏感很不爽。他想,难道这么些日子,我在你面前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原来在你眼睛里都是演戏!难道这么些日子,你在我面前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原来都是在演戏!就连昨夜的假死,就连昨夜的依赖,就连她望向他时眼睛里隐隐可见的温柔,也都是在演戏?
何家讯怎么会接受?温婉也是了不得,竟然能让何家讯认可他们伴郎伴娘的身份。
看来这个男人也不比他闫涛蔚好到哪里去。
答应顾歆舒之前,闫涛蔚很好地保持了自己的商人本色。他说:“答应你可以,我有什么好处?”
那一刻顾歆舒有一瞬间的迷茫。然后她明了而自嘲地笑了笑。她竟然忘了,忘了彼此的身份。商人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何况是近乎唯利是图的闫涛蔚?那一天曾经有一瞬间,让她觉得闫涛蔚是可以依赖而她又不敢依赖的,而现实残酷地唤醒她,这个世界上,能为你真正付出所有不计报酬的人,都已经不在了。爸爸、妈妈,也许还可以算上曾经以为的何家讯。
“你说。”她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
闫涛蔚狡黠地笑笑,只说以后再提。
见到何家讯的时候,闫涛蔚才知晓,原来何家讯并不知道伴郎伴娘换人的事。看到他错愕而深受打击的表情,看到他本就难看的脸色瞬间惨白阴沉,闫涛蔚觉得无比欢欣而爽快。他揽紧了顾歆舒放在他臂弯的手,也不管她的迟疑,大步迎上何家讯,过于热情而夸张地打招呼,眼底却是满当当的嘲讽。
但是他很快发现,顾歆舒并没有迟疑,甚至走得比他还要顺畅还要快。她完美无瑕的脸上带着惊世迷人的笑容,翘起的眼角像一尾活泼透明的小虾,眼睛里流动的波光像是溅起的水花,晶莹剔透。
就连握手也是顾歆舒占主动。
“恭喜你,家讯。”她还是喊他家讯,甜美婉转的声音犹如天籁,纯净而平缓,仿佛还带着一丝欢喜,倒像是真的祝贺来了。
何家讯只是愣住,惴惴地伸出手来握住她的,眼睛里尽是迷茫,仿佛还没有明白过来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是我、男朋友,闫涛蔚。你们认识。”顾歆舒说着,朝闫涛蔚甜蜜而亲昵地一笑,头一偏,几乎要靠上他肩头。
闫涛蔚只觉得臂弯一紧,知道她是忍不住,于是不动声色地同何家讯握手,立刻又收回手轻轻覆上她的,悄悄拍了拍。她果然安定下来,轻颤的身体渐渐平息。
他的手掌大而且温热,掌心有些粗糙的纹理轻轻蹭过她的手背,像一把细密柔软的小刷子,把她满身的紧张和痛楚都整理干净了。
温婉在一旁的梳妆台前进行最后的妆容整理。她在镜子里看到顾歆舒和闫涛蔚,怔了怔,忽然就笑靥如花。
闫涛蔚看得真切,那笑容是对着顾歆舒一个人。
顾歆舒也冲着她笑。那笑容有些缥缈,连近在咫尺的闫涛蔚也看不真切,不知道她是欢喜还是悲哀。但在旁人看来,却是十二分的喜气洋洋。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眼前就有很好的例子反驳。两个女人,完全也能够导演出一场扣人心弦、悬念迭起的戏码来。
顾歆舒什么时候和温婉结成了联盟?温婉和顾歆舒怎么就能结成联盟了?明明是水火不容,明明是短兵相接。怎么现在竟然就好得跟姐妹似的?
婚礼很快便开始了。
闫涛蔚和顾歆舒亦步亦趋地跟在新人后面,送新人走过红地毯。
顾歆舒并不专心,忽然把声音压得极低,转过脸去同闫涛蔚咬耳朵。
“涛,我看中的房子你必须买下来。”这声音虽然很低,却仍在何家讯听力范围之内。她说这一句的时候,何家讯果然有瞬间的怔忡,连脚步都迟疑着慢下来。
闫涛蔚微微挑眉,只觉得愕然。但见她眼神亮晶晶地盯住他,忽然明白过来,立刻答道:“那不行!小赖皮,昨天还欠我三个吻。回家再跟你算帐!”他喊她小赖皮的时候,眼睛里一贯的阴冷深邃忽然就温暖明亮起来,仿佛是说真的,眼角柔软得让人动容。
“嘴巴都肿啦,疼死我你不伤心?”顾歆舒躲开眼去,没头没脑,又十分恰到好处地说了这么一句。
闫涛蔚看到何家讯的侧脸已经绷得变形,心里大爽,差点笑出声来,干脆一把捉住顾歆舒的手,又把她拉近了一些,柔声道:“那今天的碗我来洗好了。不过你可别再在我洗澡的时候呼天抢地地进来蹲马桶,我不好那味儿!”
顾歆舒一愣,本能地要笑出来。她真是服了他了,竟然连这样的话都编得出来。看来本年度奥斯卡最佳男女演员奖非他们二人莫属了。
她想起来小时候和小伙伴们玩过家家的游戏,最初还像模像样地写一份台词,但怎么念也念不出感觉来。反倒是把台词一扔,即兴发挥,大家才都消了扭捏拘束,个个尽兴而归。
她忽然听到席下有人在议论。
“看啊,伴郎伴娘可不专心,在打情骂俏哩!”
立刻有人回道:“你懂什么?这样才衬得出新郎新娘的甜蜜啊。你想,伴郎伴娘这么甜蜜,他们都不怕被抢了风头,那说明他们之间有多相爱多幸福啊!”
头一个人便连连称是。
她不由得看了看温婉。她只能看到温婉四分之一的脸庞,却清晰地感受到了她嘴角的笑意。也许是幸福,也许是感激,也许是无奈。
相爱,幸福。多美好的字眼呵。
闫涛蔚原本以为这就是全部了,没想到还有后续。
新娘抛花的时候,顾歆舒忽然嗓门很亮地喊了这么一句:“涛,帮我抢回来!要么结婚,要么回家跪搓板!”
这一声把全场都震住了,所有人竟然不由自主停止了手上脚上的动作,渐渐地都停在原地,仿佛是为他们让路,好让花球顺利落在他们手上。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到了何家讯脸上的愤怒。然而这愤怒转瞬即逝,所有人也都理所当然的认为是错觉。
然而四个当事人都明白,何家讯是真的愤怒了,几乎要忍不住爆发出来了。
温婉拉了何家讯一把,忽然把花球往左边的人群扔过去。仍然没有人去接,花球就这么直愣愣地落在一个近乎呆滞的女士托在胸前的手上。
现场一片沉寂。所有人都仿佛被定格住了。有人看着新娘,有人看着新郎,但更多的人瞪着看的是闫涛蔚和顾歆舒。
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伴郎没有接到花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人发出一点声响来。他们都感觉到,站在中间的这四个人仿佛被一种强大的气场笼罩着,没有人看得明白,也没有人插得进去。他们不动,所有的人便也着了魔似的,呆愣着,木偶一般。
这气场是危险的,不可以轻举妄动。他们这样提醒自己。
还是闫涛蔚,他没有看着任何人。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花球,仿佛真的是个尽职的未婚夫,全心全力要把花球抢回来。然而看到花球远远地偏离了他能掌握的轨道,他很明智地站着没动。等花球落稳了,闫涛蔚狠狠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很少有人把这个代表沮丧的动作做到他这么帅气,叹道:“得,老婆,我还是回家跪搓板得了。你说吧,32齿的还是64齿的,我绝对不戴护膝!”他做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求饶似地揽上顾歆舒的手臂,又撒娇似地摇了摇。
全场立刻爆发出轰然的笑声来,一瞬间嘘声四起。仿佛枝丫间已经凝固的积雪,陡然间因为震动而土崩瓦解,簌簌地松落。
顾歆舒依旧绷着脸,仿佛真的生气了。就有人上前来劝,说是这么好的老公,可别耍性子弄丢了云云。
她收回眼睛来看闫涛蔚,眼角余光扫过何家讯,心里狠狠一扯,面上却不露痕迹地笑了,仿佛真的是被闫涛蔚逗笑了,乖巧地倚到他怀里。围着的人们便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来,庆幸又保住了一对璧人。
何家讯的脸已经铁青了,鼻翼张得很大,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他向来是个隐忍的人。如此,是真的气得厉害了。顾歆舒禁不住叹息,眼睛一阵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