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夕宫前院内,萧延正立于灼日之下,他将身板挺得笔直,脚下是稳扎的马步,他的面目正色,频频将双臂向前挥出,每一挥都极其认真,极其使力。汗水从他的脸颊处如柱滑落,滴落下来,在干涩的地面上画上黑点的圆。他面前的那一碗缸不大不小,高度正好只到他的腰际,缸里剩满了水,他的手在水面上用力挥过,却不能在水面上激起一点涟漪。
“你知道玉狐狸……不,应该说是你皇叔是什么时候办到的吗?”秦燕坐在树荫下,手里执了一把折扇悠悠地扇着。
听到她的话,萧延只是摇了摇头。他依旧用劲地挥着,每一挥都抱着要把这缸击碎的心,但几个时辰下来,缸内的水却一点变化也没有,即便是一点小小的波纹也没有出现过。但他不恼,他知道练功习武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需要用更多的耐心去做。
她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朝天翻了翻眼似乎想了想,“七岁半吧。”
萧延一怔,秦燕笑了笑,“你皇叔七岁拜师,能够空手拂浪只用了不到两个月。”
萧延继续挥着双臂,眼里却多了几分敬佩之情。早就听说皇叔自小聪慧无比,一岁能语,三岁便可识字,七岁之前熟读兵法,七岁之后已名扬天下。他皇叔便是从小被天福所赐之人,那份聪慧与天赋是平常人如何都求不到的。
“不过,我也不差,只多了他一个月而已。”她摸了摸鼻子,见他回头望他,眼中有些许期盼,便笑着道,“你呀,还差得远呢。”
他一脸沮丧地回了头,秦燕低声笑起来。她这个徒弟,在旁人眼里是个顽劣的皮大王,可在她面前怎么就可以蠢到这种田地。
她起身,踱到他身边。
“你底子浅,想用内力根本是不可能——”她伸手用折扇止了他的动作,“可光用蛮力也绝对不能办到。”
他实在有些累了,放下手后只觉双臂酸痛无比,但他听着她说话眼睛却紧紧盯着水面,迫切想参透其中的玄机。
一阵微风拂过,水面之上尽然泛起了波纹,他的眼睛瞪得一眨不眨,秦燕轻轻笑着,“这风吹得人不痛不痒,倒是挺舒服——”
说罢,她拂袖在水面上轻轻一挥,也不见她使了多大力气,却见缸里水突然晃动起来,泛出的水花显些击到萧延脸上。
萧延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好一会儿突然一击掌兴奋地看着她,“徒儿明白了——”
说完又伸手挥了起来,但这次却不再用那么大力,反而似乎加了几分巧劲在其中。
她宛然一笑,抚了抚他的发。
比起她是蠢了些,但……却是个好徒儿。
她心中突然有些不舍。再过几日便要走了,她对这京城虽没什么留恋,但终究还是有放心不下的事。
看着自己的小徒儿那认真的样子,她释然一笑。以你的心智,若是能加以时日好好培养,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位万人敬仰的好皇帝。
她静静瞧着,突然开口,“延儿,你可愿意随我去——”
“徐姑姑,你这是在干什么?!”远处的喧哗打断了她的话,她抬头。那是小桃的声音,如今她每日都跟着他们,明里是皇后派来照顾萧延的,暗里却是皇后按插的探子。秦燕起先还逗她,不过后来发现这小丫头没什么心机,又不认生,做事还挺老实,最重要的是别人说什么她都信,傻得可以,也不知为何皇后会派这个笨丫头过来,可时间一长,她倒也把他们照顾地挺好,秦燕便觉得她瞒可爱,渐渐地也随她了去。
小桃嚷得很响,她和萧翊都回了头。
只见小桃正站在一棵枇杷树下,她仰着头,原来树上还有人。
“枇杷熟了,小姐以前最爱吃这树上结的枇杷了,我要摘些,小姐一回来就可以吃得到——”远远的,只见树上那人的身影,他们只看出树上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手脚不太方便的女人。
小桃在树下急得直冒汗,“徐姑姑快些下来,那里那么高,你腿脚又——”
还没说完,树上那人脚下便是一滑,斜着身子就那么跌了下来。
“啊——”小桃看傻了,捧着脸大叫。
只觉身边的有风一敛,快得吹迷了人的眼,她不自觉得闭起眼。
等再睁开,第一眼看见的却是随风而起的紫色衣袂。
立在她身前的绝美女子回头对她微微一笑,手里稳稳扶着的却是先前从树上掉下的徐姑姑。
“师傅——”
小桃在那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看到了神仙,直到萧延如箭般地跑过来,她才有了些许反映。
“师傅,你好厉害——”萧延一下蹭到秦燕身边,满脸殷勤道。
“小鬼,你武功不行,可拍马屁的功夫却是一等一的。”秦燕把手中人转手并给小桃,自己却一掌“啪”一下拍在萧延脑门上。
萧延被她拍得龇牙咧嘴地抱起头哇哇大叫,她却在一旁大笑起来。
“多谢秦姑娘救了徐姑姑一命。”小桃扶着徐姑姑走上前。
秦燕摆摆手并不为意,“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徐姑姑?”小桃回头看一眼徐姑姑,却见她双眼瞪得大大地看着面前的秦燕,面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奇怪,即是十分的欣喜却又似夹杂了些许的忧伤。
徐姑姑这是怎么了,即便是一时被吓傻了,此时回过神也应该道声谢吧。
“你——”徐姑姑的声音颤抖着,却真像是被吓到了一般。
她慢慢走向秦燕,却是伸了双手捧住了秦燕的脸,“你——”
秦燕不适得皱了皱眉头。
俞瑶看着手中的纸,一怔,突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侧倚在窗前的人,“王爷,这是——”
萧翊并未回头,只看着窗外,“这里有你,我很放心。”
她浑身一震,低头看着那张纸,手指不自觉得收紧,纸便揉到了一块儿,“瑶儿明白。”
“下去吧。”他道。
她抬头看一眼窗前人,明明那人离他并不远,她却觉得他们隔着的是千山万水。
眼中有了些雾气,她轻声一叹,转身走出去。
俞瑶走后,萧翊依旧倚在窗前,似是被窗外的景色迷住。
“莫邪。”
屋内黑影一闪,他身后已半跪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
“少主。”
“我交代的事都办妥了吗?”
“一切都办妥了。”
“好。”他仰头缓缓舒了一口气。这样便好,这恐怕是他能为皇兄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如今四哥和六哥的势力已被他分裂,从此,即使没有他,皇兄也定能做稳这江山。
“少主,那姓夏的一直都未回去。”莫邪道。
“无碍,随他去吧。”他淡淡地笑,挥一挥手,莫邪便已不知去向。
萧翊转过身,正好望见墙上的一幅桃花图,他取下画,看见画上一角一抹红色的母指印,不自禁地勾起嘴角。那是前几日他画的新画,她看了一眼便非要要了去,他逗她说不送,她便死赖着在画上按了自己的手印,硬说这画是她的。
她怎么喜欢桃花到这地步。他叹了口气,罢了,今日便把画送给她去。
“王爷!”正想着,俞瑶却匆匆地跑了进来。
“怎么了?”
“宫里传来话,说是皇上请王爷速进宫去。”
萧翊眉头一皱,“到底怎么了?”
俞瑶一顿,“听说——秦姑娘被扣在宫里了。”
他手上突然一松,桃花图“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