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金呈巾已经到苍州了。”萧堇把手上的折子往桌上一搁,看着对面正饮茶的萧翊无奈地摇了摇头,“这莽夫写的折子还是一样让人看不懂。”
“呈巾若几时能习文成书,只怕这天下就要倒过来了。”萧翊含笑道。
萧堇朗声笑了两下,随手又执起一份折子,默默看了一会儿道,“六弟这次去江南征款,恐怕没个一年半截回不来,我本以为你会提四弟的名,没想到你却提了六弟去。”
萧翊将手中茶杯放下,眼中的光随即冷了冷,“四哥是只老虎,六哥却是豺狼,只为三年前的事,我们也不得不防。这次去江南征款也算是件美差,再说江南美女如云,六哥没有不去的道理。六哥一走,四哥便是笼中的虎,成不了什么气候。”
“这也是为……”萧翊一顿,并没有说下去。
这也是为你以后做打算。
他的手指在杯口轻磨,看着杯中升起的热气若有所思。如今万事皆宜,只要这次六哥一走,便再没什么事需要他担心,那样,他便可以安心与燕儿一同回去了。
萧堇见他不再言语,也不追问。但心里不免还是觉得奇怪,虽然萧翊的性子温润,但对朝野上的事却一向雷厉风行,还从未见过他这样吞吞吐吐过。
正想着,却见安顺手里端着什么东西走了进来。
“皇上,太子殿下今日的功课送来了。”安顺将手上的一打纸放在桌案上。
萧延平日顽劣,这让萧堇在内的所有人都头痛不已,可萧堇只有这一子,即便再不成气,也终究是自己的孩子,再淘皮捣蛋都还是欢喜的。但欢喜归欢喜,如今萧延贵为太子,萧堇这个皇帝得以宽善之名,对这个儿子却是十分严格,萧延每日的功课他必亲自检察,如有什么不妥,他必会下以责罚,这也是为什么萧延总是怕他的原因。
“嗯。”萧堇挥挥手让他出去。
萧堇随意在那些纸上翻弄了几下,并不在意地看了两眼,嘴角的笑却不自禁地扬了起来。
“延儿的字最近进步不少。”他执了一张纸转递给萧翊。
萧翊看那纸上的几行小楷锋劲有力,笔触犀匀,倒是初见了几分大师的功力,他赞许地点点头,“是有些进步。”
“以前整日只看到他胡闹,写个字都像狗扒一样,现在终于开窍了,做事都认真了不少。”萧堇笑了笑,转而对他道,“你那师妹教了他许多太傅们教不了的东西,看来朕要好好加赏她才是。”
“那臣弟先代燕儿谢过皇上。”萧翊抱拳谢道。可他心里明白得很,燕儿的这个“功”只怕是建立在延儿的无数痛苦之上的。
“省了吧,谁不知道你最疼你这师妹。”他话里并没别的意思,说罢把萧延的那些“功课”丢在了一边,“秦燕虽然性子古怪了点,但若能一直留在京城,对延儿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说完转而看向萧翊,萧翊一怔,回看他笑道,“燕儿自小淘皮,做事又无拘束,从来都是定不下来的性子,想让她乖乖呆在一个地方是绝不可能的。”
“连你也留不下她?”萧堇微皱下眉。
他摇头,“她如今想当延儿的师傅也不过是因为一时兴起,若是她哪天厌了,到时你就连她半个人影也找不到。”
萧堇沉默了一会,转手拿了一份折子看起来,萧翊只当他对这事已作罢,没想到他看了折子半宿,萧翊刚想叫人换了杯里的茶,却听到他突然说,“要是强把她留下呢?”
萧翊心里一敛,只静静看了兄长一眼,萧堇此时并未看他,只认真看着手中的折子,好比先前的话只是说说而已,并不在意。他转头拂着茶杯清清淡淡地一笑,“她若真的留下——便不会是那个性情如风的秦燕了。”
萧堇听了,突然笑起来,“那也是,她那样的性子谁管的了。”
萧翊也笑却不再答,转身唤人替他换了茶。低头品着新切的茶,他的内心依然平静地如一坛秋水,眼眸间却似有琉璃光点在微微闪动,。
“花儿开,报喜来,风迎吾家好儿郎——”
桃花树下,妙人儿盈盈地哼着小调,落花成雨,袭了人一身香气。
“姑娘今天心情可真好。”颜竹端来茶水,朝玉摆开各色点心。
秦燕笑而不答,看着头顶桃花缓缓而落,阳光瞬间迷了人眼。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嘴角勾勒起止不住的笑意,继续唱,“好儿郎,娘亲盼,归家来娶媳妇儿——”
她们三人团坐一席,朝玉和颜竹被她带得心情也没来由地好起来,她们这些时日也和秦燕熟络起来,再加上她们服侍的本来就是个没架子的主,时间一长,自己也变得和她一样,和她说话有时更没所顾及。
什么凶神恶煞的“女盗贼”,都只不过是晃人的而已,这秦姑娘可比一般人的心地都要好。跟着这般随性心地又好的主子可真算是她们的福气。
“姑娘这是唱的什么呀?还是昨天的曲子好听多了!”朝玉见她心情好成这样,大着胆子取笑道。
秦燕回头瞪了她一眼,朝玉脖子一缩,秦燕眼里的笑意未尽,又回头哼歌。
朝玉和颜竹相视而笑。是啊,昨天晚上的那首梵清曲多好听啊,王爷的琴音精绝,秦姑娘的歌喉如莺,她们在园外听得如痴如醉,可惜她们是在园外,看不到其中的种种,这场秦姑娘特意设计的生日宴定是精彩绝伦的,看王爷今早神清气爽的出门,一定是昨天高兴的。
两个小丫头在一旁偷偷地笑,秦燕浑然不在意,只看着四处飘落的桃花,手中执了茶杯将茶水和着偶入杯中的花瓣一同饮尽。
口中一阵清香,她又唱,“好儿郎,选媳儿,惠比莲心情比尖——”
小丫头又偷偷笑起来。这个秦姑娘,怎么唱起民间嫁娶的歌来了。
可她们同样高兴,就合着音也唱起来。
“好儿郎,新嫁娘,红衣穿来喜洋洋——”
“百年合,同心结,比翼鸟儿双飞燕——”
“你可真够快活的。”头顶上突然冒出个声音来。两个原本光顾着唱歌的小丫头并没发现有人来,那人声音一出,把她们都吓了一跳。
“王——王爷——”两人吓得立刻就站了起来。
但秦燕早知道来的是谁,索性头也不抬地答,“是啊,这世上恐怕谁也不能比我活得更快活,更舒坦了。”
说完还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萧翊笑着摇头,摆手让立在一旁的朝玉和颜竹下去,自个儿倒盘了腿坐在她身边。
“你倒挺会享受。”看到面前摆了各色点心,他不禁又失笑起来,这丫头还是那么贪吃。
她笑着提手执了杯子凑到嘴边,谁知杯子刚碰到嘴,手却被他按住,他的眉头微微皱了皱,“是酒?”
她勾了勾嘴角,宛然一笑,“只是普通的茶而已。”
“你酒量不好,怕你喝了明天又叫头痛。”他放下手,口气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被他这么一说,秦燕忽然想起儿时的事来,想来是有些不痛快,嘟了嘟嘴道,“那时我不是还小吗?如今你都不让我喝。”
“小归小,可你的酒量也实在太差,只那么一小口就醉昏了过去,后来你也不是一直叫头痛?”他也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却是一口饮尽。
“你还不是怕被师傅骂?”她横他一眼。
“我是怕你自个活受罪。”他倒是气定神闲。
她儿时可是比现在淘皮多了,只不过那时她还不知道什么是江湖,不知道这天下有多大,闯的祸自然没如今这般惊天动地。可她的淘皮在那时就没几个人能受得了,现在算来一直能忍下来的也只有萧翊一个人而已,每次闯了祸,他都会为她担着,不管她的闯得有多大,他都只关心她是不是在其间受了伤,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一直都没有变过。
她突然觉得心底有暖流流过,缓缓地蔓延至四肢。
“怎么样?我昨天送你的贺礼可还满意?”她突然笑起来问他。
“那就是你的贺礼?”
“怎么?你以为世上有几人能吃上我亲手做的寿面,又有谁可以积了几世因德有福气看我跳舞?!”她不满地挑挑眉。
“那是真的没错,可我还以为你有更好的贺礼可以送我。”他不看他,只执起飘落的桃花,放在眼前细细地看,正好是整朵落下的五片。
“啧,还有哪个贺礼会比这些更——”她一脸的不满,刚要发作,他却突然把执着桃花的手伸向他,那朵桃花却是正正好好点在她的唇上,一句气话就这么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嗯,比如这个——”他皎洁地一笑,执花的手指顺势拂过她的脸,他探过身子,隔着桃花吻上她的唇。
齿间弥漫着甘甜的花香,亲柔如空中白云,纵是这桃花再美,也止不住两心相悦。
百年同心比翼鸟,桃花树下定三生。
可我不止要这缘定三生,我还要你的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