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我那儿看碟么?”萧离客套了一句。
“不了,我下午还有事。”隐竺当然也明白这不是该当真的邀请。
“我那有全套的希区柯克影片的DVD。”
隐竺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如果说这话的不是萧离,她一定会当对方故作有格调。她知道他有全套的希区柯克,而且还当宝贝一样。周瑶红就去过他家看过,回来后和隐竺嘀咕过,“不知道哪里好看,看部片子简直是对我耐性和智商的双重折磨,累死人了。”
隐竺自问也没有欣赏电影艺术的那个细胞。看娱乐片她还行,什么艺术类或者先锋电影,她都是敬谢不敏的,看不懂就别糟蹋人家的心血。“那个我欣赏不了。”隐竺实话实说。
“我享受发现真相的过程。”
“再悬念迭起,不也就是人为的设计。”设计的再精巧,再天衣无缝,说到底也就是一个局罢了。发现的不能说是真相,不过是发现设计者的用意罢了。
“懂得不少。”萧离迷上希区柯克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喜欢那种出人意表惊悚感觉,却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
“错,我是一点儿不懂,才敢胡言乱语。”懂得皮毛的人,或者会妄自尊大,却比不上无知者无畏。隐竺是知道自己的问题的,说到底就是印象派,无端的喜欢或排斥,偏偏还有很坚定的信仰。
“炫耀你很聪明?不懂也能说得像模似样。”
“聪明?我是笨。真聪明的人才不需要炫耀,比如你这样的。”隐竺也不想拍的这么露痕迹,可是形势不由人,不想聊得太深,只好插科打诨把话题带过。
萧离笑笑,聪明么?谁又能做一世的聪明人呢,该聪明的事情上少犯糊涂,就算得上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了。
回家的那天,隐竺接到电话,爷爷住院了。
奶奶过世得早,爷爷在隐竺没出生前就又再娶。再娶的奶奶其实是很早就跟爷爷认识了,两个人在奶奶在世时,关系就不一般。再娶的事情,儿女都不同意。所以平时大家都没什么往来,也就是年节的时候才回去看看。
这次,爷爷是心脏病突发,在家里摔倒。叫了救护车送到医院,做了详细的身体检查才知道,看似身体很硬朗的老爷子,已经是肺癌晚期。心脏不好,决定了他只能接受保守治疗。
隐竺去医院看他,那么倔的老头,一辈子不和任何人妥协,不轻易给谁好脸色看的爷爷,好像是变了一个人。对谁都和颜悦色了一些,也知道让照顾他的人歇一会儿。他是老干部出身,以前眼里根本没有别人,对老婆孩子一贯是以打骂的方式沟通交流。就是后娶的奶奶王奶奶,也没少受他的打骂。
在医院,王奶奶拽着隐竺的手哭。“我这辈子,年轻的时候被人戳脊梁骨,说我不正经。终于嫁了人了,又要看所有人的脸色过日子,真是没一天舒心的。你爷爷这两年才有点知冷知热了,我干活时也能帮把手了,却没想到又得了这病。我的命啊,可真苦啊!”
隐竺知道王奶奶怕什么,相信爸妈他们也都知道。她嫁过来后,并没再生小孩。如今爷爷真的要走在她前面,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再无依靠。
爸爸没少和爷爷顶撞过,可爷爷这一病倒,他黑天白天都在那里,总觉得别人没他照顾得好。
妈妈抓住这个机会,又跟隐竺说教:“你看吧,到老了还得是自己的儿女。你也抓紧时间早点生一个,像你王奶奶,身下没个一男半女的,日子多难!”
“你不是说像我这样的也指望不上么?”
“指望不上也是有个指望啊,你别和妈妈顶嘴,保不齐妈妈哪天也病倒了,你就后悔了。”
隐竺只好乖乖闭嘴,任妈妈在耳边唠叨了一整晚。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在家接到吴夜来的电话,隐竺并不意外。他先和妈妈聊了几句,问了问爷爷现在的状况,才获准拿回电话继续说。他在这些事上,向来处理得很好。
“节后吧,现在忙。”请假很有难度,黄金周他们接了地方机场的警卫特勤任务。家里有事都算不上个理由,离家在外,哪个家里没事。
节后,节后回来能见到她么?隐竺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想起孙维胜的事情,这位战友同志,不为她做点什么,看来是誓不罢休。联系上以后,经常有空儿就给她打电话,问她在哪儿,有什么他能帮得上忙的。隐竺次次拒绝,可他还是不屈不挠,极力表示要接送她上下班。
“你的战友,叫孙维胜的,我们联系上了。”
“是么?见到他了?”吴夜来的语调明显提高,说明他对此很感兴趣。
“没见。我们节前有个工程,一直加班。他总是问我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我在那儿就是出了家门儿就去公司,生活简单得很,实在是没什么需要帮忙的。而且我和老板一起上下班,很方便,也不需要接送。你有空的话,就给他打个电话,我和他说,他总当我是客气,不相信。”
隐竺已经尽量注意语气,不能让吴夜来觉得她不识好歹或者是没拿人家当回事。
“你就忙得连见一下的时间都没有?是我托人家去你那里看看。你让我打电话,他见都没见到你,怎么好意思接我电话!”吴夜来的语调不由自主的升高了,语气中都是责备。
隐竺也火了,“托人去看看我了不起么?!你自己呢,你干嘛去了?我是个包么,你说寄存就寄存。我就明告诉你了,我有时间我也不见!我认识他是谁啊,张口闭口的叫嫂子。”
“你眼里有过谁!你有气冲我来,少话里话外的数落别人。”
“我就是冲你去的,你当我说谁呢!谁爱当他哥我管不着,我可没有这么个弟弟。”的确是不干这个孙维胜什么事,隐竺就是受不了吴夜来谁都能护着,偏偏和她对立。
“和我划清界线?你出息了,冯隐竺。”
“是,我跟你过够了,够够的了。不对,不是过够了,是等够了。我们这样也能算是一起生活过?”
两个人虽然是在争吵,但彼此的声音都压得很低。吴夜来在部队,隐竺在娘家,都不是可以随意大声争执的地方。声音低,也就难免压抑,火发不出来,就会越说越气。声音、话语有时候是有欺骗性的,可以骗对方,有时也会骗过自己。看不到对方,语言成为唯一的交流途径的时候,也就难免产生误解,而且更难释然。
吴夜来此时就真的当真了,当然,他的这种当真,是以他愿意当真为前提的。看,终于说出来了。
话说到这种程度,两个人都有点收不住了,“我让你等的?”
“不是你还有谁?”
“等够了你想怎样?”
隐竺的声调没再水涨船高,反而瞬间沉落,“不怎样,我也没想过要怎样,我就是告诉你,我等够了,也受够了。吴夜来,什么最可悲,就是我已经没有了任何想头,连去想的念头都懒得动。”生活已经这样,也只能这样了。隐竺谈不上后悔,她只能承认自己无能,没本事让他爱她,没本事让家像个家。
吴夜来这边没再说什么,两个人几乎同时把电话挂断。
“你怎么那么窝囊啊!我要是你,我就说,等够了就是不想跟你过了!”
石芷节前去了北京参加培训,为了错开节运高峰,她在北京待了两天,和朋友又聚了几次才回来。本想是叫隐竺出来,跟她聊聊同学们的近况,没想到却惊闻这小两口竟然吵架了,虽然吵得半上不下的让人跟着不痛快。对于吴夜来,她的态度向来是不能太惯着了。她觉得吴夜来之所以敢这么放肆,还是隐竺过于老实可欺了,忍不住提意见。
“过够了,等够了,并不代表我就不想这么过下去。我没想过要和他分开,又怎么会说不想跟他过了呢?”
“我说小姐,你们是在吵架好不好,要口不择言,吵得天翻地覆才叫吵架啊!”
“那不行,话不能乱说的,说出去了,就收不回来了。”
“你就快跟吴夜来一样无趣了,吵架都没吵出点激情来,让我说什么好。”石芷是想说,吵架都这般死气沉沉的,过着还有什么意思。可是虽然不看好这个吴夜来,也不明白他们的婚姻,但隐竺自己喜欢啊。以往,念念她倒是没什么,如今他们的婚姻真的有点危机的苗头,她就不好落井下石了,一切还得看隐竺自己的想法。
“吵架还能吵出激情来?”
“当然了,吵架之后重归于好,那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啊!”
“什么风味?在那么严肃的机关工作,还这么口无遮拦。”
“个中滋味,就不是我能告诉你的了,有机会自己品味吧。我的工作怎么了,众家帅哥供我赏玩,幸福得很。”
市局的男女比例在近几年着意改善的情况下,仍然是失调得很。
“还赏玩呢!别吃窝边草啊,要不然,准有你消化不良的那天。” 和石芷乱聊一气,倒是不那么郁闷了。
“担心我的名声啊,你个小封建。放心了,你当我真没头脑啊,我公私分明得很,我不会拿自己的工作开玩笑的。”
石芷的这些话也就是拿来糊弄隐竺的,一点不吃窝边草,她有什么机会认识外边的人啊。不过来往频密的多是以前在派出所认识的,关系好的很多,可真正登堂入室,成为入幕之宾的,目前还一个没有呢。她不是因着爱惜自己的声名不敢放纵,实在是哪个都不能让她真正放松心防。她自问还做不到身心分离,得到的同时还不是欠下了情债,最后都是要自己心神俱碎的去偿还,套句老话,得不偿失。没那份潇洒,就不揽那些箩烂。
之所以能聊到跑题,隐竺知道,还是把放在他身上的那颗心,渐渐的放轻了。她不那么无私,也不会自诩伟大,说什么只要爱着他就好。她的爱,得不到他的回应,得不到他的体贴温存,终归是会慢慢枯萎的。
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淡出了她的生活。并不是因为隔的远了,实在是心,离得太远了。远到她早已不知道,该怎么去和他的那颗心沟通,远到她伸出手,都够不到,也捂不暖他始终冷然的心。
独立的两个人,以完全独立的姿态生活在毫无交集的生活圈子里。没有谁拉着谁的手,没有谁绊住谁的脚,走下去,会如何?清楚,明白,道理都懂。可能说服自己就这么放手么?隐竺知道她还不能,起码现在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