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英反映过来,平日里他虽不拘小节,也察觉玩笑开的有些过火,连忙喝一了杯酒道:"青璎这是什么话?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酌啊!怎会不合胃口呢!?"
穆辰不知道这两个人打什么哑迷,只是喝了一口酒,细细品味起来:"此酒头味微苦,细细品来有淡淡松香,尾味甘甜回味无穷,着实难得,好酒,好酒!"
青璎惊讶道:"穆辰好品味呀,你虽不好酒,却是个会品的。"
她端起一杯美酒,在亭中走来走去道:"这酒本是取园中四君子为原材料,以竹作瓮,梅花、兰花、菊花入酒,再以百花晨露为辅,用松针柏枝作柴,小火慢煮而成,故而得名"君子酿",自然是苦中带甜,淡雅清香喽,正所谓君子品美酒,酒中酿人生!"
提起这酒的酿制,青璎总是滔滔不绝的,毕竟制作工艺复杂,很是难得,一般人她不舍得拿出来。
亭中四人各有品格,正与这园中四君子相对,饮这君子酿,绝非暴遣天物,所以青璎很舍得。
三人对酒闲话,畅聊古今,酒意浓稠渐渐的相继睡去。
转眼子时已过,一阵虫鸣声将穆辰唤醒,他起身看了看熟睡的三人,悄悄斟满一杯酒,独自来到溪边坐下,呆呆的想着些什么。
夜半的溪水边凉风阵阵,穆辰不经意打了个寒颤,这时一件外衣从身后披来,他回头看去是程英来了,笑眯眯的看着他,手里还提了一坛君子酿。
穆辰:"醒了?"
程英:"嗯。"
他坐在穆辰身旁,先是倒了一杯酒,再而懒散的伸了伸修长的双腿,转头对穆辰道:"可是有心事?夜间溪边阴冷,小心着凉。"
穆辰:"我在想孟扬的诗,看似平淡,却是心有千结,他可是有难处?"
程英:"也亏你看的出来,其实今天是他飞升的日子。"
穆辰:"美事一桩,何来伤感?"
程英:"他并非自然飞升!"
穆辰:"???"
程英:"他并无慧根,本不能飞升的,准确的说,他是被帝君捞上天来的,所以他并不能从前世的因果中超脱出来,数千年来从没有应过雷劫,法力不高。"
穆辰惊讶道:"我只是觉得他性情有些孤僻,不想竟这般执拗,是什么事令他数千年也不能释怀?"
程英喝了一口酒,情绪有些低落道:"一生清白,一世孝道,他最看重的两样东西,都与他擦肩而过,也真是苦了他了!"
所谓自然飞升,便是修炼多年得道者,羽化飞生的,或是如穆辰一样,因某件契机跳脱凡尘,被上天选中,天雷降骤然飞升的。
非自然飞升当然两者都不是,孟扬自小父亲早亡,与母亲相依为命,生活很清苦,十年寒窗苦读终熬成一届史官。
不想国君残暴不仁,却要求孟扬为其杜撰史书,依他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性格死活不肯,还口出大逆之言抨击国君,惹得暴君大怒,随便给他安了个谋反的罪名,处以车裂之刑。
幸而慈绪游历人间,途经此地,伸出援手以傀儡换之,他才免受酷刑之苦,只是不久后孟扬的老母亲就郁郁而终了,他愧敢不孝,心结难解久久不能跳脱。
穆辰呆呆的只是喝酒面无表情,心中暗自感伤:"世人都道神仙好,怎知渡人不渡己,身前不作常人事,却羡他人病老生!"
不知不觉程英已经拢起了一个火堆,他悄悄蹭到穆辰身边,添满了他手中的酒杯,又帮他披了披身上的衣服,动作很轻,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
月光柔和的洒在穆辰身上,一头银发显得更加柔美了,美酒作祟使的他双颊红润发烫,他睫毛微垂朦胧的看着眼前的火堆,火光打在他白皙的脸颊上,令人想入非非,一股暖意袭来,穆辰睡意正浓,渐渐的向程英歪去。
程英将肩膀借与穆辰靠着,只是静静的喝酒,生怕一点声响吵醒了他,就这样稳稳的坐了一夜,脸上写满着笑容。
翌日,清晨。
晨光轻抚在溪面上,波光粼粼,潺潺溪水奏乐,鸟儿鸣唱着,仿佛在细说着昨夜的浪漫。
穆辰揉搓着惺忪的睡眼,他与程英四目相对,程英温柔的看着他,眼神里充满着关心和笑意道:"睡的可香甜?"
穆辰:"你一夜未睡?"
程英:"夜景甚美,无心睡眠,还有这火堆得有人照看不是?"
穆辰神情有些慌张:"劳你伤神一夜,这可如何是好?"
程英见穆辰这样说,故意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靠着问道:"可是心疼我?既然你这么般愧疚的话,那便赏我一条绦带如何?"
穆辰想着他昨日说起,没有借来腰带的缘由,不津又是双颊发烫,他猛的起身把程英闪了一个踉跄,蹑手蹑脚的来到溪边道:"昨夜喝的一身酒气,我得梳洗一番才是!"
穆辰不停的往自己脸上撩水,好给自己降降温度,他不好意思去看程英。
程英用委屈的语气道:"哎...你就这般谢我?真是让人心寒那?"说完自己偷笑着。
穆辰闻言有些羞愧,心慌意乱的随口应道:"改日若有需要,我守你一夜便是了!"
程英激动的站了起来,问道:"子卿此话当真!?"
穆辰忽然觉得,此话颇为不妥,又不能出尔反尔,心中暗自后悔又着了他得道,却也是顿顿的点了点头。
程英心中美滋滋的,一夜的乏累瞬间烟消云散了,又故意提醒穆辰道:"我可是记下了,可不许反悔,你我有一夜之约!"
程英心中暗自窃喜,最近他常喜欢拿穆辰开玩笑,看着他"慌乱无措"的样子,就得意的不得了。
这边春轩亭中,青璎柔软的抻着懒腰,眼见从溪边走来二人,嘻嘻笑道:"你们两个这是做什么去了?"
穆辰想起刚才的对话,低着头含羞不语。
程英解围道:"还能做什么,自然是陪这好干净,讲卫生的穆公子,去溪边洗漱了。"
穆辰:"是啊,可是好好洗漱了一番。"
穆辰心中甜丝丝的,他欣喜程英的体贴面面俱到,又好笑自己总是被他戏弄,他步步挖坑,自己步步上道,也疑惑自己最近时常不自主的害羞,当真奇怪的很。
此时孟扬阴阳怪气的道:"如斯矫情,这墨甚是乌黑,可能洗得?"
程英一头雾水道:"这'浪子'定是酒还没醒,胡说八道起来!"
穆辰则是听出了此话何意,孟扬这是心中不快了,昨日本是诗酒之会,青璎对诗一窍不通,程英又不喜文墨,讨不过自己要赋诗一首,才能圆了此局。
他挽起袖口,稍加思索,提笔蘸墨笔走龙蛇,题名为《夜间春轩》。
陋室聚英杰,但闻今古言。
挥毫书尽墨,佳句叠如沅。
纵酒儒生梦,飘游瑶境园。
鸣虫催竞醒,辉月映春轩。
孟扬瞪大了眼珠,目不转睛的看着这首诗,心中感慨:"结构层次丰蕴,转合照应自然,情景交融,诗雅韵优,行文流畅,好诗!好诗!"他不停的摇着手中的折扇,细细品味着,陶醉其中。
程英疑惑道:"好是好,子卿可是糊涂了,此处虽说素雅了些,可这"陋室"未免夸张,不合此情此景啊?"
突然!
穆辰纵身一跃,凌空而起,抬起了右腿,狠狠地劈在了亭角之上,登时瓦片灰尘纷纷下落,一块亭角"砰"的坠落与地面之上。
程英张大了嘴吧,一脸的懵圈,慌忙的解释道:"扬兄莫要生气,子卿定是还醉着,这会还不甚清醒,你海涵海涵!"
他转身去拉穆辰疑问道:"子卿!你这是做什么?"
青璎也被穆辰的举动吓到了,云里雾里的,只是在一旁杵着,尴尬的傻笑着。
孟扬本还在诗中"游走"着,被"砰"的一声拉回了现实中,他先是看了看地上的亭角,又抬头看了看穆辰,再看看另外二人,被惊吓得手足无措,他顿了顿方道:"如此便两相呼应了,甚好!"
程英差点惊掉了下巴,心想:"莫不是一夜的酒都喝疯了,就是都病了,净说些听不懂的胡话,这可如何是好?"
青璎是一点也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看看孟扬面无表情,再看看穆辰好似没事人一样,砸了亭子倒还心安理得,她心中很紧张,生怕这二人动起手来。
此时,
穆辰伸手作掌运行法力,一块千年玄冰立与掌心之上,他口中念着咒语,将那块踢落的亭角缩小成芝麻大小,以玄冰包裹住,做成一枚水滴型玄冰玉坠,赠与孟扬道:
"承蒙孟扬兄款待,并无其它心意奉上,只是将这残破封存,作一枚玩艺儿,尚可拿的出手,还望兄不要嫌弃才好!"
到此,程英方才看出穆辰的用意,其意有二,将春轩亭残破,意在赞孟扬高洁与"陋室"相匹配,将残败封存,意在劝慰他过往忘不掉,但是可以放下,真是用心良苦。
孟扬愣了一会,眼睛微微泛红,闪过了一丝泪光,他缓缓的收起了折扇,深吸一口气,伸出双手郑重的接过玉坠,仿佛接下了一块千斤重石,注视良久。
数千年了,孟扬从来没有像这样轻松过!也从来没有人用这种方式劝慰过他,他对着穆辰会心的一笑,眼神中充满了感动。
紧张的气氛终于被打破,穆辰虽然生硬了些,却很有用,方才的一头雾水,变成了四人相视而笑,笑声持续了很久......
笑着笑着,穆辰在梦中醒来,他静静的看着屋顶发呆,反复的回想着青璎对他说的每一句话,
口中念道:"程英,你到底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