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之间,我听见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我想穿过梦醒来,却怎么也不可以,直到一双手不停地轻轻拍打我的背,才将我拍醒。
“哎呀,欢兮啊,你回来啦……怎么睡在这里?会着凉啊!”
我睁开惺忪的眼睛,是对门的王婶婶。
“婶婶……”我喊她,声音有点沙哑。
“哎,欢兮,怎么睡觉也不关好门,有坏人怎么办?”王婶婶用方言不停地讲,熟悉的语言让我心里一阵暖和。
“刚刚收拾了东西,太累就睡着了。”我拉着婶婶的手让她坐下。
“欢兮,你怎么瘦了那么多,肯定是在学校里不好好吃饭,学别人减肥……”婶婶一脸责备地看着我,若是父亲在,肯定也会是这样说我的。
“大学里的女孩都那么漂亮,我再不减肥,就没人要了啦!”我开始胡诌,因为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我现在已经比前些时候好很多了,要是她看见以前我的样子的话,岂不是话更多?
“胡说,你一直都很漂亮,减什么肥?”婶婶环顾了一圈,“都收拾好了?来婶婶家吃晚饭吧,你一个人就不要做饭了。”
我点点头,“婶婶,我想吃你小时候做的咸菜焖土豆。”
“都做你喜欢吃的,我先去买菜,一会你过来哦。”
王婶婶做了很多菜,两个人根本就吃不完,我看着满桌的家乡菜,完全可以理解她的心情,丈夫早逝,儿子又常年不在家,能有一个人来陪她,当然是高兴的。
“欢兮,多吃点……”她一个劲地往我碗里夹菜。
我微笑着吃了几口,很好吃,比秋管家做的还好吃,我抬眼看着她,同样使这个年纪的妇人,为何婶婶那么亲切,而秋管家却如此严厉,我真的是不懂。
“婶婶,鸿一哥哥一直都没有回家吗?”我看了一眼冷冷清清的屋子,有点心疼。
“前些时候回来过一趟,小家伙一季的时候,和鸿一小时候长的一模一样。”婶婶眼底流露出喜悦,可还是掩盖不了满眼的苍凉。
他们家的恩怨我不懂,我只是在想,如果父亲没有我,是不是也是这般苍凉的。其实现在想这些都没有用的了,父亲已经不在,现在该习惯苍凉的应该是我,我突然觉得很心慌,连心跳都没有了规律,说实话,我真的很害怕一个人。
“你的被褥什么的晒过了吗?要不今天就住在婶婶家。”婶婶一边擦着桌子,一边说。
“晒过了,”我走进厨房想帮她洗碗,“不过今天太阳不好,明天再晒一次。”
砰地一声,一只沾着洗洁精的碗摔碎在地上。
婶婶急急忙忙赶进来,“我来洗,欢兮,你坐火车累了,去休息一下,看会儿电视。”婶婶用身体挡着我,不让我去拣地上的碎片。
其实和累了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我的左手没有拿稳。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想起教媛媛书法的时候,她看到我手腕上的伤疤时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吓一跳到后来的同情。我本以为我并不在意的,只是一次又一次因为拿不稳东西而造成的意外,让我开始恨起来,恨严城,恨季浅纱,也恨简臾。
我没有那么善良,对于伤害过我的人可以表现出令人钦佩的慈悲。
麓市的天气和夕城的差不多,夏天都是又湿又闷的,漫天漫地的蝉叫声没有尽头地喊叫着,好像要鸣叫到天荒地老去。
没有晒够的被子还是带着衣柜里面的樟脑味,有点刺鼻,这让我的鼻子又红又痒,以前在简庄的时候,秋管家每天都会为我换新的被单,莲花味的。
翻开薄被下了阁楼,我开始烧水,坐在客厅里听着平静的水声慢慢响起来,透过玻璃门还可以看见煤气灶上蓝色的火苗幽幽晃动着,一切安静得有些诡异。
我想起父亲还在的时候,虽然我们也不常讲话,父亲总是待在书房,要么批作业,要么写教案,而我则一直是待在属于我的阁楼,尽管安静,至少家里除了我,还是有人的。
其实我应该无所谓了,在落薇春城的时候,我也每天都是一个人,我对着空气摇摇头,不一样的,那里本来就是只有我一个人,但是这里是家,父亲去世后我便去了夕城上大学,我的记忆还停留在和父亲两个人在家的时候,现在突然只有我一个人,真是不习惯。
滚水沸腾的声音切断我的思绪,我倒了满满一杯水,捧在手里还真是烫手,喝了几口,滚烫的热水流过我的五脏六腑,我的额头开始冒起汗水,脊背也有点潮湿,慢慢爬上阁楼,我想今晚我可以睡得很安稳了。
第二天午饭后,天气有点阴阴沉沉的,云层压得很低,我看了看天,还是决定去一趟墓园。
以前高中时骑的车子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我把昨晚在超市里买的西瓜放在车篓里,车把顿时变得沉重很多,我载着父亲爱吃的西瓜,往父亲的墓园骑去。
墓园很冷清,这里只有在清明的时候才会挤得很,我把车停在旁边的大路上,走进去找到了父亲的墓碑。
父亲是和母亲合葬的,我记得以前父亲带我来拜母亲的时候,上面就有他的名字,红色的,只是现在已经和母亲一样描成黑色的了。
我抚摸着父亲的名字,唐文海,上面已经沾了一些枯碎的草屑,我用带来的抹布仔细地将墓碑擦干净,坐在旁边的地上,把西瓜切成两半。
“爸爸,我给你带西瓜了,你要吃大的一半还是小的一半?”我把西瓜拿在手里比了比,“你还是吃大的好了。”
我把西瓜放在碑前,插上勺子,把自己的一半捧在手里,挖了一块大口吃起来。
“爸爸,你现在还老是抽烟吗?”
“我以前就叫你别抽,哪个做老师的和你一样烟瘾那么大……”
“不过现在有妈妈管着你,我想你也不敢了。”
“你肯定听妈妈的话,却不听我的……”
我看向父亲旁边的名字,丁绣清,一看就是温柔体贴的女人,“现在有妈妈陪你,你也不会老是抽烟了。”
关于父亲和母亲的故事,我知道的不多,但我肯定父亲是很爱很爱母亲的,有时候我看见父亲总是看着他们年轻时候的照片发呆,十几年过去,父亲也没有在认识其他女人。
我擦了擦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的眼泪,“现在的西瓜真难吃,都是打甜针的,那么甜,都是假的……”
“爸爸,你现在有妈妈陪了,就剩下我是一个人了……”
看了一眼摆在碑前一点都没有动过西瓜,“你也觉得现在的西瓜很难吃吧?”
“以前在简庄的时候我吃到过刚摘下来的西瓜,那才好吃,以后都吃不到了……”
“爸爸,有一些人对我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我真的不想原谅他们,可是你说对自己坏的人,能忘就忘,对自己好的人,铭记于心,我都记着呢……”
沉默了良久,我都不知道能再说些什么。
一团又厚又浓的乌云飘过来,起风了,这样的天气在墓园里显得有点恐怖,我忍不住一个瑟缩,“爸爸,我有点害怕,……”后面的话被风吹散到远方,连我自己有没有听清楚。
我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爸爸我回去了,快下雨了,改天再来看你……”
“我很好,不用担心……”
把还没吃完的西瓜靠在碑的一侧,“我走了。”
风开始越来越大,发丝在我的脸上纠结,我走了几步,回过头,“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爸爸,你都不为我准备生日礼物。”
回家的路上已经开始飘起细细的雨,我加快了脚下的速度,我知道这场雨很快就会变得汹涌起来,以一种要冲刷掉一切的趋势咆哮而来,如果真能洗去一切,就轰轰烈烈地来吧。
还好路程不是很远,在全身还未淋透之前我到了小区。隔着雨帘,前面的路有点模糊,可我还是清楚地看见了停在楼下的一辆黑色轿车,雨点打在车身上,溅出细小的水花,滴滴答答作响,即使不看车牌我就知道是谁的。
我心里的感觉很凌乱,连上楼的脚步都有点不稳,原本几分钟的路程走了很久,婶婶家的门开着,里面没有声音,我匆匆看了一眼,掏出钥匙开自己家的门,像是做贼心虚一般,几次都没有插进钥匙孔。
“欢兮,你回来啦……”婶婶的声音有点尴尬。
“嗯……”我没有回头,胡乱地应了一声,幸好家门在这个时侯被打开了。
刚想跨进去,手腕被谁抓住,我真的不想回头,一点都不想,他的力道不大,可是很坚决。我缓慢地回头,像电影里的慢动作。
他眯着眼,似乎在努力抑制着不悦的情绪,冰冷的眼眸瞄着我手中的钥匙,我不自在得将钥匙捏得更紧,都渗出了薄薄的湿意。
“欢兮啊,这位先生等了你很久呢,请人家进去坐坐,怎么一直站在门口啊?”婶婶应该看出了我们之间的不对劲,适时地打破沉闷。
他一点一点放开我的手,紧抿的嘴唇这才勾起一个弧度,用一贯优雅淡漠的声音说:“唐小姐不请我进去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