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临近冬天的秋雨连续几日不断,倒是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朝臣们的奏折早已从奉承秋雨润物过渡到了战战兢兢的揣测。内阁里头的那几位阁老终究是有几分阅历,也不急着上折子,只是暗暗调动起了人脉,把国库秋收的进项一一查究起来,秋雨频繁的地方也派了人过去,再如何说,这些事情再过也不过是些琐碎事情,决计犯不着皇帝操心的。
偏偏也有些不识相的人,譬如江南举荐的一个孝廉,据说是很有些痴孝的主,为了母亲病愈不惜在佛前常跪了百余天,终于求得老天开恩让他母亲好了起来。他自江南过来,也看到了些地方已经受了秋雨的灾害,到了京城看见帝都繁华,便有些义愤 ,上来便是一道折子,说秋雨肆虐必是天朝冒犯了神灵才有的劫数,请皇帝以天下苍生为念,从此刻起便与天下人一起沐浴斋戒,求得神灵宽恕种种……
这么一个混帐折子也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皇帝的手上,饶是皇帝性子再温和,胸口的血也要滚上一滚,若不是念在那人确是有些迂呆,早推出午门了,终于把那人发回原籍了事。
只是这触怒天颜的话头却不知怎么的一下子传了开来,京城一带自然要压制些,秦淮、墨江、凌水一带受了灾的地方,这些流言却早已经传开了去。其实若只是几句谣传也未必就能怎么,不过这一段时间之后把始作俑者找几个出来,杀一儆百便是的,只是这一场怪异的秋雨却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而流言也随着淅淅沥沥的雨水慢慢地蔓延开来,难以约束……
这么一个混帐折子也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皇帝的手上,饶是皇帝性子再温和,胸口的血也要滚上一滚,若不是念在那人确是有些迂呆,早推出午门了,终于把那人发回原籍了事。
只是这触怒天颜的话头却不知怎么的一下子传了开来,京城一带自然要压制些,秦淮、墨江、凌水一带受了灾的地方,这些流言却早已经传开了去。其实若只是几句谣传也未必就能怎么,不过这一段时间之后把始作俑者找几个出来,杀一儆百便是的,只是这一场怪异的秋雨却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而流言也随着淅淅沥沥的雨水慢慢地蔓延开来,难以约束……
也不过一会子的功夫,这雨竟然带进了初冬来了。全国各地都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南边的雨水已经无数次考验了河堤的承受能力,水位濒临百年来的极限。而北边的地方,若是下的小些,下下来便几乎成了冰霜,一时间,冻伤的、饿死的不见断地扩散开来……一场诡异的大雨在半个月的时间里已然成了一场祸及天下的瘟疫……
宫秋知道这宫里头出了大事情,太子已经很多天没有和他一起用膳了,偶尔在宫里隐蔽些的角落站着,便能听到许多的流言,先只是一些哪里洪水淹死人畜、哪里土崩埋了县衙的事情,随着雨势渐大,流言也越发诡异起来,有说这雨是先前阵亡在大雍铁骑之下的亡魂作怪,也有说是年初在西北的屠杀招了天怒,也有说大雍未过三代便违背盟约,一举歼灭两位诸侯,闹得遭了报应……
宫秋只是静静听着,来这宫里头久了,太子对他已然没有那么防备,毕竟算是贴心的人,所以听墙角一类的事情便算是偶尔的消遣。他有时候奇怪,明明是这么森严的地方,每个人都知道多说一句便是少了一个活命的机会,为什么还要这么盲目的议论着、揣测着,似乎谈论这些的时候那些平日里害怕的东西便通通不见了……
但是这个消遣并没有维持多久,入冬没几天,宫里便来了一次清剿,这么大一个皇宫,死几个奴才有什么要紧的,却能让这里头的其他人明白了规矩。所以入冬后,虽然南边已经闹了几场暴乱,尹氏、曹氏领着一帮子诸侯已经借着雨灾找朝廷打了几次饥荒,这宫里头反倒安静下来了。只是这安静里隐约透着一股别样的不祥气氛。
果然,入冬半月后,雨势本来有所好转,但是凌河、淮河却突如其来的决堤了, 江南一片原本水道良多,这一下几乎成了泽国,无数人家园被毁、流离失所,江南尹氏这会便一副江南百姓衣食父母的扮相,一是在各地县州开仓放粮,一面又派了许多官员到朝廷讨要粮饷……只是朝廷府库固然充盈,但是救灾之事牵涉极广,在无数条决堤之间调度物资更是难上加难,所以虽然早早便预备了救灾的事宜却迟迟未能全部到位。
这时候四处已经民怨沸腾,也不过只是一把火的关系,只怕便是暴动了。
朝廷不得已,派出二十万大军救灾放粮,奔赴各处灾区。更是马上征调了三万河工,修筑决开了的堤防。却不料大军一开到江南、闽、越、敖、川等州便遭遇了流民的攻击,几乎不分青红皂白便开始袭军抢粮。一时间,大军忙着应付这些流民已是不及,倒耽误了救灾的时候。这略一拖延,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灾民原本安下些的心再次被激怒起来,多处都发生了真正的暴乱。
局势一时十分混乱,二十万大军几乎混在泥浆之中,四处分散,难有作为。正挣扎之中,朝廷却另派了沁亲王爷为钦差,统领救灾事宜。沁亲王爷带着两万家将,一出马便是将敖州一带最猖獗的流民暴乱镇压下来,阵前斩杀六百余人,用鲜血和死亡威吓敖州全境,让蠢蠢欲动的敖州瞬间便安静起来。沁亲王爷更是临时征用敖州管理权,州内调度、补给一应比照军队做法,暴乱、抗令者就地处死。
越州之地,江氏已经经营百年,如今虽然江氏败落,但是根基仍然还在。所以倒比其他几州闹腾得还要厉害些,许多江氏原本的家将都穿插在流民中,割权夺地之事时有发生。沁亲王所属在越州境内几乎平面扫荡过去,一旦发现混迹流民之中的江氏家将便拟照陵迟处死,连坐着皆处以极刑。铁血手腕,虽然直接,却让人毛骨悚然,越州民众尚文不尚武,对江氏也未必就如何留恋,如今看到大雍这么强硬残忍的手段,立场即刻便有改变。也不过数日,越、敖两州便是安定下来……
宫秋自然不再参合朝廷的这些大事,但是好歹朝会之上还是要在群臣里面找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站上一站的。所以这场百年难遇的天灾祸害到哪里终究是知道一点的,只是,再如何不入局,这朝局的震荡也是感受的出来的。一开始和太子戏言这场雨的时候多少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现在却成了满心满意的忐忑。
江南局势日益动荡,尹、曹两家却在近日里突然联姻,此举一如司马昭之心,越发闹得人心惶惶,宫秋听官员们私下里的议论。知道沁亲王爷的二十万大军,已经往江南压近,若是尹氏真有那么绝决,只怕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宫秋不知道朝廷是不是真的很期待这场战争,但是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愚蠢让自己错的多么离谱。从西北到江南,一路上和藩王跳起的梁子几乎都有他的影子,而这一场自己全程参与的表演很快就要爆发成一场战争,自己的父亲——江南郡守端木王爷必然牵涉其中。直到现在,宫秋才想起来问父亲手中到底有多少家底,到底能不能在这场战争中挣扎到大雍的援兵越过重重水泽……
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后悔,也知道了为什么说天下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雨势在十一月份终于有了缓解,正当被阴雨笼罩了几个月的帝都重重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江南的战事真的爆发了!尹曹两家果然结盟叛乱,自立一家,撰写了一部万字的大雍罪状,痛斥大雍的残虐和无信……待到消息传到帝都,尹曹联军已经攻占了三十余座城。江南郡守端木斐虽然在江南经营多南,到底比不上尹氏的实力雄厚,未及十日已经率众部避退滨州城,好歹扼守住了凌江北上的门户,抵死守城,以待援军。
朝廷接到消息的时候,正是又一早早朝,八百里加急战报送到时,这些重臣们即便是早有准备也还是一阵心惊,一时间声讨的,唾骂的几乎要把正殿的屋顶都给揭起来。
宫秋心里面那块巨石真真砸到了心坎上,直撞的他瞬间便虚软下来,下意识的看向前面那一身银色锦袍的男子,也许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里竟然是那么慢慢的虚弱和依赖。那人也似乎感受到了这种目光,缓缓回过头来……
自他进宫觐见后,两人便再没有交集。宫秋纵然再不经心,也知道外头关于他和太子的流言,太子在外人面前也没有刻意顾忌的意思,便是这些日子政务缠身,待他也是十分亲密。宫秋知道自己是在怄气,而且也说不上是在和李聿怄气,因为这人根本不在意这样的流言,便是听进去了也不会有他一样心要裂开的感觉,只会觉得宫秋任性过极了吧,或者更糟……会觉得他攀附的太高,真真不知自爱了吧……但是这个时候,却不由自主的想要再依赖那个人,以前闯了多大的祸,也不觉得害怕,因为知道这个人会在后面支持自己的。就像很小的时候,自己爬树爬的高了不敢下来,这人会笑着走过来,说,“小笨蛋,你下来,我接着你的。”
宫秋觉得自己的眼睛雾了起来,眼前的银色蟒袍似乎动了一动,随即又转了过去。
聿,我知道我错了,我想要站在和你一样的高度,想要你一直看着我,想要让所有人、所有事都重新洗牌,想要没有人可以束缚我说爱你……现在我知道我用错了方式,我忏悔、改过,但是,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帮我弥补这个过失……帮我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
宫秋不知道世界上是不是有心有灵犀一说,但是李聿很显然是没有听到,他优雅的转身。然后宫秋听到他依旧华丽的嗓子说,“臣禀皇上,尹氏在江南经营多年,若无绝对把握决不可能仓促出战。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拟定一个章程,在这帮乱臣贼子祸乱尚轻之时及早解决。”
皇帝看着这个侄子,饶是在这个时候也依旧的慈爱,“聿儿的意思是?”
“臣已经接到奏报,墨州裘四已经逃往北疆,且在北疆积极联络,此刻江南起兵,饶是尹氏再如何作大也不过半分胜算。臣以为,江南已勾结北疆乱寇。”
诸臣闻言又是一阵唏嘘。
皇帝满意的点头,“是,还是聿儿看得透彻,尹氏不过借洪灾闹事,雨势一过,江南即不足虑。倒是北疆乃大雍的根本,部族异动,不可不防。好在聿儿已早有打算,如今你父亲不在,你可愿为我朝拱卫北疆,以安大局?”
皇帝此言一出,几位阁老的脸上已经是青白一片,若是由李聿带兵,那么加上沁亲王在江南的兵力,沁亲王府便已然手握了大雍的命脉,这如何使得?只是皇上虽然看似温和,骨子里却最是果断,既然有了这种说法,哪里容得其他人反对。
一朝的大臣既不敢附和,又不敢反对,正僵持间。三皇子李黮站了出来,温言说,“父皇,皇叔如今正在江南赈灾,聿皇兄又是新婚刚过,怎么好在这个时候领了差事,只怕要让皇叔担忧的。儿臣不才,愿带兵北疆,誓死捍卫大雍,决不让外族入侵我国土一分!”
皇帝闻言沉默下去,朝堂上的气氛也随之一紧,很多老臣都不情愿的回想起很多年前那个也一样意气风发的三皇子,不由心中暗寒。终于皇帝开口道,“你说的也是,我大雍在马背上争得天下,族中少年哪一个不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好吧,弘儿……”
太子即刻应诺。
“你也在京中历练许久,此次战事非比寻常,你是兄长,便由你挂帅拱卫北疆吧!“
太子伏倒接旨,群臣闻言,心中已是千万个曲折,却也跪了下去,山呼万岁。
“那么江南……不派援军么?滨州城……只怕已如水火。“宫秋听到这个滞涩的声音,才发现是自己问了出口。
皇帝似乎沉默了一下,道,“传旨,封沁亲王爷为平叛大元帅,江东十六省物资兵力均听从调遣……战事调度,由其劝劝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