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太子放下手上的奏折,下意识地看了看窗边,那孩子果然还听话的坐在摇椅上,只是手上的书早已放下了,这会呆呆地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着这孩子的侧影,太子眼中的神色无端便软下来,果然是惹人疼爱的好孩子,自小便是如此的……这孩子无论受了什么委屈都不去抱怨,看见聿,看见自己,看见所有人都是笑眯眯的样子,让人实在讨厌不起来,便是现在这样,太子也是喜欢这孩子的,只是……
出了刺杀的事情,太子巡疆的事情便放下来了,宜林城内的事情自有德郡王处理,因为太子因为“伤重”不两日便回京休养了。看了今天奉上来的奏报,越州江氏自然要为太子的遇刺埋单,但是想不到还有裘家的人也被人拉下了水,说是刺客已经寻到,便是裘氏著名的死士,太子遇刺后俩天,德郡王便派了三万官兵突袭墨州裘氏的府第,如今除了裘四依旧在逃,这些疑犯便算齐全了。估计这会正被大批官兵押着往京城听判呢。
太子知道李聿的脾性,天下到了这个时候,正是过了休养生息要巩固君权的时候了,他手握天下情报暗线,这么些年满心满意要做的就是“削藩”,北边的战事、江南尹氏当家遇刺被杀,江氏、裘氏的谋逆,为了这一环接一环的打击,这人甚至连宫秋都用上了,若不趁着这个机会把别人连根拔起,倒也枉费了他这么多年的布置。
实在是很厉害的弟弟,父皇自小就说他聪明,其实他哪里只是聪明,太子这会想起自己的太傅和自己说的话“皎月之光,安能自得于星辰?”是啊,这个弟弟的手段狠辣得让人太害怕了,尹氏有谁想得到族长备受宠爱的养女会给那个家族致命一击,墨州裘氏更不敢相信自己的亲信部下早已背投他人,一州之地竟然让三万豺狼长驱直入,江氏更是不知道自己这么委屈忍让却仍然改变不了那人决杀的初衷。
太子伤重的消息传播的很快,东宫门前送来灵芝人参的车辆几乎络绎不绝,前两日闽南曹氏更是奉上了家族嫡传的千年暖玉,说是有起死回生之效……但是他知道这些过分的殷勤却并不是因为一向温柔仁慈的太子,而是因为那个已经痛下杀手,决定在安逸已久的朝廷揭起腥风血雨的德郡王。这样的杀伐决断,狠辣无情,甚至不惜牺牲太子的安危,还有遍布天下的情报网和暗探,王室亲军的调动权……这样一个人在天下人眼中只怕现在已经超出了一个郡王爷应有的地位了。
会不会有人在为自己担忧呢?
太子笑起来,自然是有的,太傅自不必言,那位老臣是最了解这个堂弟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的,只怕在父皇那里直言劝柬的话也说过几次了,身边的谋士亲卫昔日不敢明说,现在也紧张起来,明里暗里劝的劝柬。
但是让他们最不安的却是自己的态度吧,太子想,对他们所说的几乎恍若无闻,若是说得过分了,也不责骂,只是拿出太子的架势来,以污蔑皇族、造谣生事论处。自己的手下虽然多数出身皇族权贵,但是能留在身边的都是经历无数历练,能独当一面的血性汉子,被这么惩罚下去,心存不满的自然是有的。但是大约他们会安慰他们自己说,太子必然是觉得时机不够成熟吧,决断自然是有的……
但是,能让他怎么办呢,难道和他们说,太子这么从容不迫,是因为他知道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被判自己李聿也不会背叛,还是告诉他们,就算李聿背叛自己,要坐这个太子的位置,他也会双手奉上?
只是这么想想都觉得可笑,更何况那些听的人,而且,就连这个孩子也不相信吧,否则怎么会做这么傻的事情……玉石俱焚,听起来简单的四个字,太子却觉得和这个孩子离得太远了。如果不是太渴望那个高高在上,似乎拥有全世界的男人,他怎么舍得自己似乎全无忧虑的人生,舍得自己的父亲、朋友还有情人?
正这么想着,那孩子已经顺着自己的目光望了过来,若说先前这孩子看自己的眼光在重重掩饰之下还有些许愧疚和复杂,现在这孩子眼中已经是坦然一片了,只怕这中间的关节已然想通。太子叹口气,虽然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但是心里面是不怪他的,对李聿来说,天下的事情只要他不想知道的,没有他不能知道的,宫秋一路的作为看似与李聿毫无关系,但是若没有他可以的纵容是决计没有这样的结果的,只是这“纵容”便是看在不相干的人眼中,也是太过居心叵测,细想下来,只怕还有些推波助澜的意思在里面。
这也是太子强留宫秋的原因,对这么一个骄傲的、集万千宠爱为一身的孩子来说,在处心积虑、谋划多年的策划在自己最在意的人几乎残忍的践踏之后必然是心伤之极。只怕即刻便想隐居离世,暗自疗伤去了,现在却被迫待在自己欲将谋害的昔日朋友身边,即便是自己也是被人欺骗利用,心底里终究是愧疚的,这样的愤恨、心伤和愧疚足以让这么一个孩子颓唐下来,折去他的羽翼,真正一败涂地。对他来说,这算是对宫秋的一种惩罚,也算是对知情人的一种交待,否则,太子固然要以仁孝立身,表率天下,若是妇人之仁到这个地步也只会徒让身边亲信寒心。这几日太子每每在言语间刺激宫秋,也就是这个道理,身边的人看着这个孩子逐日沉默下来,现在眼中已然是一种静若止水的淡漠,再不复往日的神采飞扬,终于没有再劝柬他严惩这个有着不轨之心的年轻臣子。
太子看着宫秋,心里头没来由的一松,微笑说,“宫秋是觉得闷吗?在东宫里头毕竟比不上在外头自在吧?”
宫秋也回以微笑,“宫秋就知道殿下一向是最疼我的,但是宫秋虽然喜欢热闹,这次却是觉得在外面热闹的太久了,反倒是这东宫,宫秋出去这么些年一直十分想念……”
说到这里,话音却是一滞,宫秋下意识转头看一眼太子,却见那人依然是一脸的真挚和善,饶是他心头早已澄明一片也不禁泛起点点悔意来,心中更是柔软,“当年殿下也是时常在书房用功,宫秋却不知事理,不但不肯用功,还四处惹祸、捣蛋,让殿下费心良多。”
太子闻言笑出声来,“是啊,若不是经常看见外头修补过的围栏,我都不敢相信宫秋这么具有破坏力……”
宫秋下意识往窗外的围栏看去,只见靠近凉亭的那一圈果真和旁边有些不同,显见是自己当初的杰作,一时间心头百转千回,却是什么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