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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忠君情结

海瑞为官几十年,可以说纵横天下,这次来到了京城,发现苦于无对手,于是他把矛头对向了嘉靖。

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二月一日,海瑞妻子正在家中等待海瑞回来吃饭,海瑞是回来了,可一同回来的还有一口棺材。妻子顿时吓坏了,赶忙问海瑞这是怎么回事。海瑞却淡定地说道:这是为我准备的棺材,我死之后,你只要把我埋了就行了,其它事你就不要过问了。他叫来自己的好友王宏海,叮嘱他料理自己的后事,之后他疏散了家里的佣人,整理自己的遗产。海大人的清廉真是名副其实,他为官多年,总共财产只有二十两银子!

之后他整理衣冠,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天下苦嘉靖久矣!海瑞在目睹了嘉靖的一系列不作为之后,决定上书痛骂嘉靖。而他也早已料到,自己这封信一旦呈上去之后,后果极其严重!自己最终也难逃一死。

于是海瑞呈上了轰动天下的《治安疏》,此疏可以用“惊天地而泣鬼神”来形容!

这封奏疏洋洋洒洒三千多字,把嘉靖骂的体无完肤。大概说:您刚登基的时候还干了些好事,之后被邪念带到别的地方了,二十年不理朝政,还不见太子。由于受道士的影响,为了追求长生不老,不能和太子相见(二龙不可相见)。不理百姓,导致严嵩专政,怨声载道。为了获得长生不老,居然还去摧残宫女,导致了“宫婢之变”的发生,险些被宫女勒死!

此外,您整天待在西苑不回后宫,大臣都以为您缺少夫妇之情,所以没有儿子。您崇尚修道,给您修道的道士后来不都死了吗,这样荒唐的事情您还信,您还说自己是盛名之君,其实天下人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天下人不直陛下久矣)。您不是说严嵩是个忠臣吗,后来严嵩倒台您不是还把他的尸体挖出来了吗。

这封奏疏中最狠的当属:“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意思是说:您在位的时候,老百姓家家都是穷光蛋!

嘉靖所统治的朝局确实存在问题。他老人家天天不上朝,一心扑在了长生不老药上,天天吃着所谓的“灵丹妙药”,其实都是些化学物质,仰天大呼:“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朝政大权由严嵩把持,胆敢有反抗他的,立即捏造罪名交于锦衣卫处理,其结果无非两种:要么被杀,要么流放,搞的乌烟瘴气、鸡飞狗跳,整个朝廷全是他的爪牙。

外患更严重。南边福建、浙江一带经常遭到倭寇的烧杀抢掠。北边的俺答更过分,直接到京城来抢,史书上称为“南倭北寇”。

嘉靖是一个独断专行的性格。他在位期间,很多大臣也是敢怒不敢言,之所以不敢说话是因为害怕嘉靖的惩罚——“廷仗”。

所谓廷仗,就是脱了裤子打屁股。在嘉靖年间有很多因仗义执言而被活活打死的,发展到后来,大家也都不说话了。但还是有敢说话的,比如杨爵。

嘉靖期间,有一天下了大雪。严嵩等人表示:这是好现象啊,国家必迎来昌盛。只有杨爵上书说:国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时刻了,皇上你却不管不问,任由严嵩等人祸乱朝纲。

嘉靖却听不进去。晚年的嘉靖只图个清静,安安静静的修道,谁都不要给我惹事情。而杨爵的这封奏疏无疑是惹恼了他。一怒之下把杨爵关进了监狱,在狱中,杨爵受到了各种酷刑折磨。他的两位同事看不下去了,纷纷上书要求宽赦杨爵,最后这俩哥们却被活活打死在狱中。

对此很多大臣都选择了保持沉默。你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不管我们提什么样的意见你也看不到。

海瑞不同,他是个天生的理想主义者,不存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的良知不允许他继续沉默下去,如果他选择沉默,他会存在罪恶感。于是他写下了《治安疏》,这封奏疏也被称为《直言天下第一疏》。

嘉靖在读这封伟大著作的时候,气得浑身哆嗦。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人敢这么骂他,主要骂他的人都被打死了,所以他清静了相当长的时间。我不就是修道吗?关你屁事,你只看见劳资修道了,劳资大晚上整理奏章的时候你看见了吗?还说我不回后宫,难道我睡哪个老婆也要向你汇报吗?

嘉靖确实气坏了,话都说不利索了,把奏疏往地上一摔,只喊出了一句:“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他哪里知道,海瑞已经备好了棺材,只等锦衣卫了。

宦官黄锦向嘉靖说道:“我早就听说过这个人了,他这个人向来脑子不好使,听说他在上疏之前,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早就准备好了棺材,遣散了奴仆,就等你来抓他了”。

嘉靖听完后默不作声,把奏疏捡起来后反复读了几遍,最后说:这倒是可与比干相比,但我不是纣王啊。

这句话很有水平。比干一生为人正直,在目睹商纣王的残暴统治后,非常着急,于是他到摘星楼上进谏纣王。商纣王说:我听说圣人的心有七窍,不知你有几窍呢?于是杀害了比干,刨其心。

嘉靖知道海瑞是个忠臣,一心为了国家,是为了国家的着想才上疏。嘉靖并没有杀他,而是把他关进了监狱。

嘉靖后来曾跟内阁首辅徐阶说:海瑞说得都对。朕已经病了很多年了,已经不能临朝听政了。但一想被海瑞骂的这么惨,不甘心,怒道:要不是我身体多病,不能够议政,岂能容海瑞在此放肆呢。

海瑞就这样被关进了诏狱。是诏狱可不是监狱,两者区别大了。监狱是刑部的,主要是审讯犯了罪的人。而诏狱是锦衣卫的,诏狱主要是关穷凶极恶的人,经常使用酷刑,很多大臣宁可得罪皇帝也不愿得罪锦衣卫,一旦进去之后,不留下点纪念品别想出来。有人曾说过这么一句话来评价诏狱,“我宁可在天牢待十年,不愿在诏狱待一日”。

在狱中海瑞接受了审讯,然而狱词送上去之后没有回音了,嘉靖也没有任何表示。户部的何以尚官员认为皇帝并不想杀死海瑞,于是上书请求释放,没想到嘉靖大怒,命令锦衣卫严刑拷打何以尚,务必问出是不是海瑞的同党。

之后嘉靖好几次都想杀掉海瑞,但都被徐阶救了下来。徐阶不会想到,今日之举却让他日后后悔无比,当然这是后话。

海瑞就这样一直关在了诏狱里,直到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十二月十四日。此时距离他上书已经过去了十个月。

这天,嘉靖皇帝终究还是驾崩了,他一生致力于研究长生不老药,最后还是失败了,只能去阎王那里继续他的“未竟事业”。

诏狱的主事知道之后沉思良久之后,他做了一件事,他让人去置办了一桌丰盛的酒菜,亲自去款待海瑞。海瑞看到这一幕也纳闷,今天是什么日子?随后他便明白了,这是要送他上路。这顿饭很多人面对死亡压力都吃不下去,海瑞没有什么压力,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然后他就开始吃了起来,吃得差不多了他就看着主事等待上路。然而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什么反应,这时主事对他悄悄说:大人,您还不知道吧,皇上已经死了,您马上就能出去了。

于是接下来的一幕让主事“目瞪口呆”,各大史书也都记载了这诡异的一幕。

海瑞在听说嘉靖死后悲痛欲绝,开始了嚎啕大哭,哭完之后开始吐,把之前吃得全都吐了出来,吐完这顿吐上顿,吐完之后晕倒在地,一夜哭声不断。(“尽呕出所饮食,陨绝于地,终夜哭不绝声”)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主事惊呆了,他原本想借此机会结交海瑞,将来好有人照应。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海瑞在知道皇帝死后非但不高兴,其伤心程度就跟死了亲爹一样。

后世学者大都认为,海瑞是出于“忠君情结”

所谓忠君,不管皇上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你都要忠于他。我虽然骂了你,那也是为了国家,我跟你又没有仇,骂你还不是为了你好,嘉靖挨了骂也得忍着,你能说他不对吗?你要是一怒之下杀了他,那得得罪多少言官,相反要是放了他,还能显出皇帝的宅心仁厚。

骂你是为了国家好,现在你死了,哭也是为了表达君父的情结。我们常说“君父”,就是要做到视皇上如父,皇上就是你的亲爹。

海瑞骂皇帝是出自真心,哭皇帝也是真心,又爱又恨,看上去很矛盾,其实并不矛盾。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嘉靖这一生得罪了无数人,很多大臣也对他失去了希望,都知道你是个昏君。可嘉靖死后,给他哭丧的居然是自己曾经三番五次想要干掉的海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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