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待浩旭走后,亲昵拉过芷念的手笑言:“你这丫头,总算开窍。跟我说说,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娘娘见笑,奴婢的心见到殿下总算是踏实。娘娘放心,奴婢一定竭尽所能帮助殿下。”芷念太了解皇后心里的想法,作为母亲确实没错。
皇后笑而不语,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她手中握得筹码渐渐多起来,可以做的选择五花八门。她定要选一条最适合浩旭的路,让他稳妥。
芷念知道皇后欲要给她瞧什么东西,干脆乖巧地闭上嘴巴杵在旁边等候。有些事儿,投机取巧。
“叮咚”清脆的佩环声响起,竹青色的身影闪动。只听极温软的男声传来:“妹妹。”
芷念难以置信望向站在她面前眉目俱笑的尔繁,她呆呆地问:“哥哥?”
“我跟娘娘解释清楚我们俩的事儿,娘娘同意我留在宫中当风安宫的护卫。妹妹,以后我们就可以相互照应!”尔繁高兴的语气落在芷念耳里格外刺耳,她明白又是皇后出的计谋。
芷念知道尔繁常年在烟山上并不与人做过多接触,所以不懂宫中的尔虞我诈。加上是关于她,难免关心则乱。于是心甘情愿被人利用,芷念着急却只能笑着应承。
瞬间收拾起心情,芷念侧过头对皇后感恩:“娘娘如此安排,真是出乎奴婢的意料。如果哥哥能陪在我的身边,必定能事半功倍。”芷念说完,忽而想到自己曾告诉过皇后温家的遗孤仅剩她一人。要是皇后深究,她如何是好?
皇后将芷念的心思把握在心底,但她清楚没有人心底不设防。她抬手轻轻拂去芷念额上的碎发,风淡云轻地笑道:“过去的琐事,本宫不放在心上。”
芷念心下顿悟,顺着皇后的意思往下说:“娘娘的好意芷儿放在心上,安排哥哥进宫的事儿有劳娘娘。娘娘可否许芷念讨个恩典?”
“你说。”皇后心中隐隐猜到芷念的恩典是什么,不过是装个样子而已。她认定温家的人能帮浩旭,试着接纳未必不可。
“念在芷儿的哥哥进宫时日不久,如果日后有所差池还望娘娘谅解。”芷念平视皇后,精明的眸子闪动着隐晦的光芒,一簇一簇跳跃志在必得的火花。
皇后暗叹芷念的日益成熟,她用凤袍袖口掩去面上稍稍的失神。她颔首:“你的恩典本宫许了,尔繁往后便是风安宫的人。钱嬷嬷,带他下去安排个处所。处理好事情后,挑个时辰让他们兄妹聚聚。”
“谢过娘娘,我定当为娘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尔繁双手抱拳,感恩戴德的样子令芷念略微拧起眉头,哥哥这样的做法在宫外的人不阻止吗?
芷念敛回愁绪勾起从容的笑:“娘娘,哥哥已走芷儿先行告退。”她不着急迈出大殿,细心地捕捉皇后答案的意思。
“好!自此后,本宫会把温家人当作自己人。”皇后优雅地挥退芷念,友好的一句话落在芷念耳根触及她的失落。
好不容易挨到黄昏,芷念终于能和尔繁说的上话。尔繁放松防备,迫不及待地想要说话。芷念用手指挡住尔繁要说出的话,警惕地聆听周围的动静。
“刷,刷!”细小的声响落在她耳里,令她鄙夷一笑。小把戏,骗不了她。她张张嘴型,示意外面有人。
尔繁才缓过神,明白自己过于大意。他镇定点头,跟从芷念隐到无人瞧见的地方压低声音偷偷讲话。他有很多事欲要跟芷念分享,埋藏在心的深思全部跑到芷念身上。
“菡黧,多亏皇后娘娘我们兄妹能得以见面。我认为皇后娘娘能为我们复仇助一臂之力!”尔繁提到这儿,脸上明显多层兴奋。
芷念不认同,她摇晃脑袋吐字清晰:“哥哥。所有的事儿既然有得,必然有失。皇后帮我们,我们就要还她更多的东西。”
“我猜皇后是有所图谋,但眼下我只希望你平安。”尔繁是太过关心芷念,每次绷着神经生怕芷念一不小心便会被阴厉可怖的皇宫吞噬。小时候他错过的东西,不愿意用长大的时光来弥补。
芷念听闻尔繁的话,头不由向下低去。她再抬眸早不见往日的纯真,取而代之的是秋雨落花被人践踏后的荒凉。她痴问:“平安?踏进皇宫身不由己的事儿太多,平安只能是个不切实际的妄想。哥哥不是普通人,何以会做痴心妄想?”
“菡黧。我说过万事有我!”尔繁低低的咆哮声惹得芷念零落一串娇笑,“卷进来的人,一定不会功成身退。我已满手鲜血,洗不掉。”
芷念双眼怔怔地盯着芊芊素手,长时间的劳作令手不复细腻。但细瞧,哪有鲜血之色。然而芷念闻到染上的人血,腥味扑鼻。宛若恶魔的诅咒,日日夜夜纠缠于她。
她生在烟花最绚烂的时日,而今她却要在繁华中埋没最美好的年华。
芷念缓缓挪到门口,推开门空洞告诫:“于宫中,不再是兄妹。你只是风安宫的沈护卫,我只是风安宫的小宫婢芷儿。”
“妹......”尔繁的话没有说出口,他不确定自己有何把握劝说妹妹回头。仿佛是一切注定的结果温家开始的悲剧终结者永远不会是他,如当年莫忧带走的孩子也仅是芷念。
“师父,您说对了。”尔繁对着窗子外哀叹,他实在摸不透芷念。
芷念走到她现居住小院的门口,见浩旭穿件素锦撑着烟色的纸伞站在茫茫雪下对她淡笑。她没有动,静静等候浩旭走过来。
“芷念,我带你去倚梅园赏晚上的梅花。”浩旭瞧芷念没打伞,快步走过去为她撑起头顶的一方天空。倚梅园的梅花早开,他特意赏过觉得不错。雪下梅花,可谓是腐朽下的奇景。
芷念思及今日的所作所为,哈口气混在昏昏的傍晚。浑浊雾气像她此刻的心绪,迷迷得看不清前路。她按耐住性子,道:“好!”
一前一后的身影,踏出深浅不一的脚印。芷念的步子略急,没顾得上跟在其后的浩旭。浩旭的步子略缓,他怕磕碰到芷念。
浩旭手上的伞往芷念身上偏偏,没伸手揽过芷念。经过冷静,他比谁都清楚芷念的心里放着谁。他有自知之明,因此绝不触摸芷念心底的疙瘩。若是芷念能允他陪在她身旁,这一生足以幸运。
“浩旭,你清楚我是谁吗?”走进倚梅园,借着梅花的香气芷念冷不丁发问。
浩旭拢开层层叠叠的梅花,轻嗅空灵。他对芷念认真地回答:“你是我独一无二的你。”
“你心中的我?可我不清楚自己是谁!”芷念推开浩旭的伞,任由雪花飘醒她渐渐混沌的意识。她对上雪下的一株红梅,莞尔的笑回到她的脸上。
现在的她已经很少思念以前的回忆,强迫自己沉浸于每天忙碌的生活中。然而蛰伏在脑海的记忆时不时打她一下,使她忍不住回首过去。
八年前的开春,川北破天荒下场大雪。洁白的雪无边无际,睁开望去全是素白的色彩。唯有开在温府家门前的梅花傲然开放,极尽妍态。一白一红,如此艳丽的点亮她世界。
娘说:“雪点数枝梅,相看两不厌。”这时从家门前迈出沉稳步伐的爹就会体贴地给娘披上一件披风,提醒娘别冻着。
她见此抿嘴笑嘻:“爹和娘才是相看两不厌。”爹娘的恩爱她瞅在眼底,家庭和睦是她的福气。
娘听闻,绯红脸,嗔道:“小丫头,说什么呢!”只有爹仍笑看娘,越发张扬彼此的绵绵情意。
雪天有空哥哥会带上自己与其他的兄弟姐妹一起打雪仗,嬉笑打骂。叔伯们品茗赏雪,不住说瑞雪兆丰年。婶婶们会做酒酿蛋花汤,给大人和孩子暖肚子……
现今只她孤零零地摊开双手让雪花夺取她身上的温暖。似乎这样折磨便不会让冻结的心躺在炽热的身体,变得万分煎熬。
“芷念。”浩旭将伞扔在一旁,拉过芷念的手往自己内衫探去。滚烫的心跳声慢慢消融芷念掌心的坚冰,她苍白的面色回暖。
“我是谁?”芷念瞪大眼睛,寻不到答案。她挣脱开浩旭给予的温度,拔腿朝风安宫跑去。她是风安宫的小宫婢,风安宫理所应当成为她的归所。
浩旭极目望到芷念落荒逃跑的一抹孤影,他扬起笑。他明白,她是温家的女儿;他亦明白,她永远不会是他一个人的芷念。芷念,执念你一人。
春寒料峭的季节,他遇到依旧纯真的芷念。她不会懂他,凝视栀子花的倾城笑颜换来他义无反顾的靠近。他爱上简单的笑,爱上她不知名的怅惘。
她曾问:雨的归所。他想给她停靠的归所,给她安宁的地方令她绽放属于她的美丽。
他知她是不易,他为她夺尽天下。有谁阻止她前进脚步,他跟在他身后铲除谁。酿造的结局,即使殇亦无怨无悔。有种付出,从未期许求得回报。
“殿下,前方密报。”方鲤神出鬼没,手上夹张纸条。
“我身子不适,密报明个再说。”浩旭拾起抛弃在地上的伞,匆匆向风安宫走去。
倚梅园,留着方鲤直视纸条苦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