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夹风,飘荡殿内。彻骨的冷意冻得人不自觉地哆嗦,没有任何人在这个时候发出响动。沉默的死寂,晕开了伊人宫的空洞。所有的挣扎于这一刻停止,有时候死亡未必不是种解脱。
芷念没有抓住宸妃坠落的手,等到她触摸到那一方的冰凉。她才意识到宸妃在这样的夜晚怀揣着失落与无悔,孤零零地独自远去。而伤害她的罪魁祸首,谁能说单是莫忧。她搂过宸妃的寒冷,低下头见宸妃衣衫上的血迹开始慢慢凝固。但是浩旭还没有来,他的娘已走了。
“哎呦,皇上您慢些!”宫外蓦地响起荣公公尖锐的提醒声,惊地殿内的人跪了一地,颤抖着身子不敢抬起头。他们垂着头,拼命撇清跟宸妃的关系。莫忧亦顺势跪在地上,神色不明。
唯有芷念始终怀抱宸妃,可面色的表情却是再从容不过。她并未抬头看眼浩旭,或许她不清楚该怎么面对。宸妃是他的生母,然而他的心里何尝把这个母亲放在心上。
“她怎么样了?”浩旭沉默许久,语气平淡问芷念。他的双眸有深厚的沉重,尽量掩饰。
芷念定定神,从离去的哀伤中敛回心思。她同样轻语:“娘娘已是去了,望皇上让逝者安心去吧!娘娘的这一世都过得坎坷不易,再禁不起疲惫地折腾。”
浩旭的心不由一钝,她这般的话又是说给谁听。他难道能作出让生母不得安息的事情吗?还是说她想借着由头劝他放手,免得酿成如此的悲剧,惹得众人感慨万千。
“她是怎么没的?“浩旭话锋一转,遏制心底的胡思乱想。近来的前朝众事纠缠得他精力疲惫,染了风寒的身子容不得他多费心思去试探芷念。他同样有些倦了,疲于奔命。
“臣妾的师父本来想用我要挟皇上,一个错手短剑刺向了臣妾。娘娘帮臣妾挡了那凌厉的一剑,否则躺在这里的就是我。”芷念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方才的情况下进到宫中准备解救她的侍卫们定是听到了不少秘密。她索性不遮掩,大方地承认。
浩旭这才瞧见莫忧游魂似地跪在地上,满脸的错愕来不及收拢,仿佛刹那间抽走他的心绪。
猛地睁大了眼睛,浩旭陡然意识到这不是三年来后宫有名的乐师吴酬?仔细琢磨下,他心中的怒火叫嚣着不能让他平静下来,当初害得他不能得到亲生母亲疼爱的便是这个人!
浩旭周身的怒火吓得身后的荣公公不敢深劝,只能畏缩地站在原地。殿外忽隐忽现的光,照得殿内闪得不真切。秋雨未停,反而更加淅沥地落下了,仿佛要冲刷掉一切。
芷念明白经过这件事情一闹,浩旭怕是清楚莫忧的身份。她不会求浩旭放过莫忧,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莫忧的所作所为,总归伤害了很多人。
“你是谁?”浩旭的手指向莫忧,嗓音里有着愤慨地指责。现在发生的一切应该算在谁的头上,若没有他的横加出现,他和自己的亲生母亲不会沦落到这个田地。
但是浩旭不懂,很多的宿命在一开始便已注定。他即使再不愿意承认,在这样的结局下任何参与的人都有错,包括他自己。如果他能早点打开心结,至少能让宸妃的日子过得开心些,不会郁郁寡欢。可惜如今提这些太晚,晚到不足以挽回任何事。
芷念搂着宸妃,眼波无澜地相问:“皇上决定接下来怎么办?娘娘不能这样待着,凡事要有个头绪。出现这样的状况臣妾也有罪,希望皇上下旨一并处罚。”
“罢了!可燕扶你家娘娘回去休息。荣公公,昭告天下。宸太妃薨,所有的后事按皇贵妃的品级操持。”浩旭忍住心底的疼,口吻平缓地吩咐。看向芷念的目光里多了几丝理解,他说完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用眼神示意可燕上前快扶芷念回去休息。
芷念难过地把宸妃交给浩旭,起身的时候于心不忍地说句:“听到皇室秘辛的人,愿你手下留情。娘娘定是不肯让那么多人陪她共登极乐,皇上好自为之。”
可燕搀扶过早已浑身疲软的芷念,帮着她步步往前走去。雨还在不停地下,晚上的皇宫骇人不已。走在幽深的小道上,芷念一度恍惚自己是否下了地狱。
快走到颜唯宫,侯在那里的徐嬷嬷急忙跑上前。她瞥到芷念衣裳上的辩驳血迹,不由惊呼:“娘娘,您哪里伤了?奴婢马上去找太医,您好生先回宫躺着休息。”
“徐嬷嬷,我没事!”芷念赶紧喊住徐嬷嬷快步离去的脚步,虽然她的脖子上有伤,只是这伤比起心里的漏洞实在不足挂齿。疼得不是身子,而是冻结的心。
徐嬷嬷扭过头,疑惑不解地用眼色询问可燕。可燕为难地开口:“徐嬷嬷,娘娘的脖子上是有伤。您去请个太医,万事咱们回头再商与。娘娘,您先进去!”
可燕扶着芷念摇晃地走着,避免她碰到伤口。主仆两人的背影在迷雾中显得有些萧条,引得徐嬷嬷一跺脚转身跑向太医院,得去请太医要紧。
“娘娘,你有什么不适吗?”可燕扶着芷念躺下,打来热水帮芷念处理伤口。红色的血漾开在水盆,染红了白色的巾布。瞧得可燕微红眼眶,她是对芷念产生了感情。
芷念捕捉到可燕的低声啜泣,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劝道:“傻丫头,我好得很。快把眼泪擦干,要是让旁人看到指不定要说我这个做主子的欺负你!”
“娘娘!适才要没有宸妃......奴婢越想越后怕!”可燕抹干了眼泪,及时收住了口。
芷念面色一正,严肃地警告:“宸妃娘娘的死你要严守住秘密,便是徐嬷嬷问你,你也不可说出口。伊人宫的事情你知我知,若是说错半个字,我保不住你!”浩旭看在她的面子上,总算是饶过可燕的命。但她不能保证,浩旭会一直放过可燕。以后的路,需要可燕谨慎。
可燕精神一振,忙不迭地点头附和。她清楚如果不是因为娘娘,皇上绝对不会放回她。她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她得守住这个秘密直到说不出来为止!
“娘娘,太医来了。”徐嬷嬷的声音在外间响起,没急着走进门。
芷念一挥手,床上的帷幔被可燕放了下来。她只伸出一只手,放在外面。尽管脖子上有伤,然而这种事情得见了太医的面才能决定相告与否。否则只能自己讨些消炎和预防的药,配着吃。
白太医自从走进门开始,浑身不自在的感觉霎时袭来。他这些年尽走霉运,今个不巧又是他当值。虽说芷妃是皇上的宠妃,但按照最近的势头来判断,恐有不妙。而且适才他掀开纱帘,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打来。说不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案发生,牵扯人命。
这么一想,白太医脸上恭谨的笑挂不住了。他坐在下首的小椅上显得焦躁不已,根本没有静下来为芷念诊脉。芷念侧过头,双目炯炯有神地等着白太医瞧。
芷念的面上不自觉有了抹笑,白太医似乎跟她有缘得很。不论她是什么身份,请来的太医好像每一次都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白太医。她轻咳声,笑语:“今晚深夜让白太医来访,本宫实在过意不去。等会儿开了药方子,留下来吃点儿东西再走不迟。”
“不!不是,下官谢谢芷妃娘娘的好意。不过于理不合,下官不敢逾越宫规。”白太医急得头上冒汗,他恨不得马上消失在芷念的面前,不沾染分毫的关系。
“白太医的意思是本宫不晓得宫中的规矩?”芷念的声音有点儿慵懒,却带着严厉的威胁。
白太医慌得连连摆手,跪在地上只差没有掏出一颗心表示自己的忠心不二。他打着哈哈,道:“娘娘的好意下官心领,只是下官实在配不上娘娘的好意。娘娘的身子孱弱,下官怎能打搅娘娘的清幽。娘娘,您叫臣来究竟是探什么?”
“你一个太医,难道需要本宫告诉你自个得了什么病?”芷念声音一厉,吓得白太医再不敢拿别的话搪塞芷念。芷念满意地点头,随即吩咐:“今晚的事,谁也不能告诉。如果被本宫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白太医是清楚本宫最听不得别人嚼舌根的!”
“是,是!”白太医见芷念撤了帷幔,才敢把视线放在芷念的脖子上。他细致地察看一番伤势,给芷念上了药,最后留下副方子脚底抹油似的逃离颜唯宫。
可燕瞅着白太医狼狈的样子,不禁抿嘴一笑:“得亏他是太医,不然哪能这般如意。”
“可燕莫说太多,娘娘做事定有自己的准则。”徐嬷嬷立刻喝止可燕的口无遮拦,她转头身体贴地问芷念:“娘娘,您还没吃过东西。不如奴婢去做几个清口的小菜,让您垫垫肚子。”
芷念明白徐嬷嬷的成熟稳重,闭上眼颔首:“即使如此,多去做几个。你们亦是没有好生吃过饭,咱们三个人凑在一起吃些。”
“好!”徐嬷嬷干净利落地应声,努嘴暗示可燕用心照顾芷念。
这场风波下来,颜唯宫是彻底静下来。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注定要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