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梓轩跨在一匹黑色骏马上的身姿就那样毫无征兆地映入眼帘。仍是一席白衣,白的那么干净,神情却是渺远的,仿佛黑暗里寂寂盛放的一朵莲花,连香气都那么清淡。突然想起初识他时不也是这样一席白衣么,在烈火吐着舌仿佛要侵吞一切的地狱中,那抹洁白如莲的寂静身影,仿佛覆着层层的冰霜。
我知道,他的心中有没有办法轻易散去的魔障。
在那被他困在身边的一年多里,我从旁看得清楚,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走进过他的心里。在很多年以后,他的登基大典上,我透过那能知晓万物的浮世镜看着身着龙袍的他的冷寂容颜,觉得既陌生又熟悉,却见他突然隔着虚空,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个时候我突然间很想问他:你也同我一样,其实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罢。可是问了又怎么样呢?问了便能够将我与他错过的东西全数找回来吗?
何况,在多年之后,我所能够且应该记得的,只有重重迷雾散去之后,依然守候在我身边的那双手吧。
看到被大队人马护卫着行在街中央的他,我慌乱间掩了面,怕被他识得,还好此时街头人流涌动,算是助了我一把,他怕是也没有那么好的眼力能一眼便认出我来。
“公子,前面有家客栈,今日不妨先在这里歇下,待会儿传了那位医官过来……”
这些话隐约入耳,说话的是他身边的侍卫,不知为何,竟没有见着师父的影子。师父他随白梓轩北行,领的是军师的衔,今日贴身走的却是别人,我心中有些微的疑虑。
“就这样吩咐下去。”白梓轩淡淡的命令拂过我的耳边,再回神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走得老远。原本因为大队人马经行而分开的路也霎时间又被行人填满,周遭群众看完热闹之后显得有些兴奋。
“行个路竟这么多人护卫,说不好便是哪位王爷哟……”
“什么王爷,王爷有放着官道不走走商道的吗?依我看啊,是京城的哪个钱庄的少爷倒有几分可能。”
“也是。但是你看那派头,啧啧,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些皇族贵气呢。”
“是啊,若是能将女儿嫁给这样的人那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我无暇听这些市井小民嚼舌头聊八卦,一颗心只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这心跳声却全然跟那种见到心心念念之人的欣喜不相关,而“他乡遇故知”的情怀,更是一丝一缕也生不出来。
我只是脚步匆忙地强迫自己往反方向走去。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与帝君一起走,那便不能再见他,而且我与他终归不是一路人吧,虽然仍然怀念着他手心的温度,也怀念着某些貌似温情的往昔,却决定不能由着自己任性下去。既然一年前他问我要不要嫁给他时我没能找到与他在一起的理由,自然今日也不会找到。
一路上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被多少人骂过,只觉得一颗心仿佛不是自己的,被人揪紧一般痛。
“诶……怎么……”手抚上眼角时那黏热的液体让我微微吃了一惊,“怎么会哭呢……”一边自语,一边想大概是风沙迷了眼睛吧。
可是那个时候心间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我真的好想见他,也好希望他能在人群中一眼将我认出来,并且追上我告诉我不要再离开他身边。可是我揉着眼睛告诫自己,他一定要成为碧落的王,可如果他成了王,那么我要离开他这件事,就更加没得商量。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死心眼,其程度甚至不亚于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昀端的姐姐。我在心中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要嫁给做了帝王的他,可是既然有了这样的坚持,又为何要爱他?我不知道。
师父自小教导我,女子一定要有自己的坚持,我想,这便是我的坚持吧。当然这也只是我那一大堆坚持里的一个。我自小便没有高尚的情操,不想做世人盛赞的秀外慧中善解人意的那类姑娘,我宁愿自己活得潇洒不为世事所累不为浮尘所绊,就像是天边的一朵流云,风吹至哪里我便跟去哪里。这也算得上是豪情壮志了吧。可是后来的我终于想明白过来,如果那个时候的我真的想要白梓轩,那么这些坚持就什么都不是,我离开他这件事跟所谓的原则没有半毛钱关系。
就在我停在街头去擦眼睛里并不存在的沙子时,一个声音陡然响起,正努力揉眼睛的我模糊地觉得那声音好像很遥远,可是一抬头,说话的那个人却不远不近就在面前。
“雪时,是你吗?”
我家师父牵了匹灰色的马停在我跟前,那时的他身穿一袭蓝色的袍子,很是好看,及腰的长发在发尾处随意挽起,两年未见下巴上已冒出青色的胡茬,表情仍然懒洋洋的,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此人该是个轻浮的青年,却不能否认他生了副好皮囊,随便一笑便足够勾了谁的魂魄去。刚刚没有在白梓轩的队伍里看到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变故,原来他是落在了后面。
“师父?真的是你?”我愣愣地走上前去,刚刚揉眼睛的手一把掐上了他的脸,左掐一下右掐一下。
“疼不疼?”我问。
“疼……证明不是做梦。”师父他老人家嘴角微微挑了一挑,这样答,眼睛里蓄满了淡淡的笑意。
“可是师父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这么巧地碰到了我,其实我们两个都是在做梦罢。”我喃喃问他道,还是很难相信自己这次竟真的是“他乡遇故知”了。
“你会觉得恍若梦中自然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人生嘛,无非就是一场繁华却虚无的梦境罢了,若能这么想,很多问题倒能想的通透。”师父用平日里上课的语气教导我,教导完之后又惯例地抬起大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眼睛里带了宠溺的笑意,我却已知道他又是在蒙我了。
“师父你早就知道我的行踪了吧,你托人送卷轴给我,不就是这个目的。”我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就招了吧。”
午后的阳光懒懒地打在蓝袍青年俊俏的脸上,斑驳的光影在他脸上流连,良久,才听到我家师父幽幽叹口气道:“雪时愈加聪明了。不过为师现在有些饿了,先找个地方吃顿饭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