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烟水逗留的第二日,这原本就热闹的商业小镇,似乎有更加吵闹的架势,天还不亮,我就被喧嚣声吵醒。
虽然意识尚还有些混沌,心中仍然难免生出几分好奇,并有一种奇妙的预感。
“再睡一会儿吧。”刚要起身,身边的人却一把将我重新捞进怀中。
“天已经亮了,既然醒了就起床吧。说起来帝君应该在隔壁房间吧,不是说好了要分开睡吗?” 我轻叹一口气,说这些话时脸微微有些发烫。他昨日是何时进了我的被窝的,我对此竟然毫无印象。一念到他的轻浮以及自己的毫无防备,便有些微微的气恼,可又觉得很无奈,我向来拿他没有办法的。
“有雪时在身边,我才睡得比较安心。”刚醒来的缘故,说话时仍带着浓浓的鼻音。
“天都亮了,帝君就不要再闹了……”我无奈地从他臂弯里抽身出去,这次他没有再阻拦。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开了窗探身往下望,不知道为什么西边的大街似乎人潮有些拥堵。
“怎么这么吵闹?”床上的青年也懒洋洋地坐直身子,一头凌乱的黑发随意披在身后,白色的中衣微微敞开,露出胸口来,眼睛尚未完全睁开,表情淡漠而慵懒,嗯,他的这个样子,充满了诱惑——我刻意忽略掉这点,转过头去。
“……不知道。比起这个,快起床。”
后来的我,无论多少次回首,都会止不住感叹命运这个词的奇妙与残酷,奇妙的是无论两个人之间横亘着多么渺远的时间和空间,隔着多少个不能相见的缘由,却总能在命运的指引下再次遇见,而残酷的是,谁也不知道命运这东西究竟能不能将正确的人在正确的时间里带到我们身边。
这世上,无法揣摩的事如此之多。
那个时候的我所不知道的是,那一年,白梓轩突然被一纸诏书召回京师,本应沿着官道而行,不料路上竟遭人行刺,伤了眼睛,手下的谋士又提议说烟水有个专门治眼睛的名医,不妨绕道过去,于是这样改了行程。大军仍按原定计划沿官道回朝,小队人马则来了烟水——说是小队人马,也足有百十来人,且全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虽然换上了便服,可这么多人马行在街上,自然要使那些小商小贩乱了分寸。
在白梓轩骑着高头大马行在烟水的主街道上时,我正在跟路边药材铺的掌柜讨价还价,虽然之前在金玉堂时存了些银子,梅旭尧也在我们临行之前偷偷塞了银票于行囊中,但是考虑到不知道要像现在这样走过多少地方,开销能否支撑到最后,还是需要精打细算一些。
“这位小兄弟,咱家的货已经是方圆十里内的药庄最最便宜的了。”价钱讲定之后,年轻的掌柜一边这样说,一边已经麻利地将我选的药材打好包,“给你的价格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优惠价。”
我立刻双手接过来,冲他笑了一笑,表示感谢。
“那还多谢掌柜。”
在出门之前,却突听他叫住我:“哎,小兄弟。”那些日子我为了行动方便,在外时总穿男装,觉得这样能免去诸多麻烦,可是每每有帝君在身旁,却总会陷入另一种麻烦中去。这一麻烦源于他总是执意拉我的手,这样的举动看在别人眼里,便会是这样一种景象——
“你看,那两个人,是断袖没错吧……”
“是的没错。”
“这世界竟然还真的有断袖存在啊,第一次见到。”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
所以为了免去这样的麻烦,我把那总是招惹麻烦(不仅招惹麻烦还招惹眼球)的帝君留在客栈,自己一个人出了门。
听到药房掌柜叫我,我疑惑地回过头去,难道是钱款算错了吗?立在那里,安静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却见他脸微微一红,不知道为何,那神态竟有些扭捏做作。
“那个……小兄弟,你似乎对药材很有了解……”他轻轻刮了刮脸,眼光不自然地一会儿落在我脸上,一会儿又飘向房梁。
我愣了一愣,觉得他叫住我不会是想同我讨论这样的事吧,稍稍思考了一下,如实答他道:“那是因为家父也是做药材生意的,自小耳濡目染,所以懂些皮毛而已。”
“这,这样啊……”青年掌柜似乎还有些没有讲完的话,我出于礼貌,略微歪了头耐心地等在那里。
后来等得有些心焦,只好提点他道:“掌柜若有话,不妨直言。”
“那个……”他似乎终于下定决心,话一出口脸变得更红,“我看小兄弟你模样清俊,呃,当然我绝不是因为你的长相气质才对你说这些的,只是,只是……只是看你又懂些药材有关的知识,不知道……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来我这里打下手,工钱待遇自然是很优厚的……”
看他脸憋得通红,竟是要挽留我这个素昧平生的人在他身边做学徒,不由得觉得在这样混乱的世道下,他却对一个陌生客人提出这样的请求,是不是搭错了神经,虽然这样觉得,却也不好直言,只微微挑了嘴角,对他说:“谢谢掌柜的美意,如果我能在这里常留自然乐意,只是说不准哪天便要启程上路,所以这份心意……恕我还是只能心领。”
“是吗……”失望的神色立刻挂到脸上,“可是……”白衣青年愣愣地望着我,眼睛里是复杂的光影,有些失落,也有些不舍。他的那个表情有些复杂,我本就有些愚钝,所以读不透也看不清,可是突然间又觉得这样的表情似曾相识,眼前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梅旭尧的脸来,不由得一惊,随即便有些恍然。
一个声音告诉我:慕容雪时,你愚钝了这么些年,难道要一直这样愚钝下去吗?你早该看清一些事情,也早该试着去看清。你虽然并不自负美貌,却也该有自觉,那就是即便你身着男装,也毫无疑问是美人一枚。
“公子……”我在欲言又止的青年开口之前,说出这样的话,“能得到公子素昧平生的垂青,是我之幸。只是,怕是再没有机会再见的,所以,也还是只当作是未曾见过罢。”
白衣青年原本有些微红的脸一时间因我的这一席话变得煞白,仿佛失掉了所有颜色。大概是被人说中心事的尴尬在作祟,他匆忙拿了柜台上的一本账本,姑且当做遮掩。
“那,那个……你不要误会,我只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而已,你莫要误会了我是个断袖……”说完之后又手忙脚乱地去整理药材,衣袖却不小心带倒了一罐药粉,看着他懊恼又尴尬的神色,我有些担心地笑笑:“那就好。”
这样就好了吧……
踏出药房之后,忽见一方晴朗的天空。
青空白云,和煦的微风送来未知名的花的淡淡香气,卷着尘世的喧嚣涌入耳间,我还未及收起心间突然升起的一丝愁绪,眼睛却蓦地撞到一个熟悉的面庞,倾刻间身体僵直,那颗开朗没有多久的心霎时间又提到了嗓子眼。